第六章 碑灵与豺狼(1/2)
女巫信守承诺,晴川与琥珀秘会的事果然对白角只字未提。他们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地穴中时,恰好逢着巫师归来。今天白角好像跟以往不一样。他将最近不怎么研究的踞、书册和瓶瓶罐罐都翻出来,摊在桌上,开始聚精会神配置药剂。白角只在打算杀人时,才会有这种反常举动。
好了好一阵子,他才从多如牛毛的书拘抬起头来,说道:“你两次刺杀没曾得手的那个女人,她是边金的副将,代替那人被派来这里。这次可能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我没有什么时间可耽误了。”
晴川脑袋发炸,小心的问道:“你要亲自动手?”
“我不想让你们再失败一次。”
他心里顿时无数念头都冒出来,一片混乱,赶紧走到卧室中,免得白角瞧出破绽。晴川暗道:怎么办?尽管他也想过,最后巫师一定会出手,但是应对的方法可是一条都没。以自己的能耐,甭说是杀,就是想碰白角一根寒毛都不可能。可一想到白角生平杀人无算,神出鬼没。他要自己动手,琥珀的前途实在堪忧。本来刺客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琥珀没有重要到让巫师如此冒险的地步,这侥幸是彻底落空了。
晴川坐在地下,翻来覆去的想。所谓关心则乱,人在困局当中,平时的聪明全都飞到九霄云外。算计来,算计去,都是一样的结果。
墙上挂画动了一动,原本跳入画中的雪舞钻出来。她向晴川悄声说道:“你好笨哪,这种事情,顺着走走不通,就不会反过来想吗?”
晴川听她这话倒有两分意思。“怎么个反过来想?”
雪舞眨眨眼,正色道:“其实方法很简单,你不想让白角动手,只要抢在他前头行事不就成了?白角想做什么呢?想让你的情人死掉。你就想个办法让她死一死。”
刺客哑然失笑:“这叫什么主意,说了不和没说一样吗?”
“大不一样。如果白角动手,她非死不可,如果是你动手,没有必要取她性命。只要让她一段时间不能活动,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的样子,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那也不必拖延很久,只需拖到剑仙城另派一个人来替代就可以了。到时候,非但可以保她不死,你们两个又不必战阵中刀兵相见,省得以后许多麻烦事。”
他恍然大悟,说道:“高明,这种主意我可想不到。”
雪舞拿手指在挂画上划了一道,伸手入内,抽出一把短刀。这把刀是双边有刃,薄如蝉翼,晶莹无比。她掉过刀柄,嫣然一笑,“刀上抹了一层迷药,刺到身上会让人昏迷,看上去好像死了一样,你拿去用吧。”
晴川正要接过,她忽然说道:“刀锋很利,小心些用,可不要伤到自己。”
地平线上没有月亮,只有乌云遮盖。潮汐涨落,银浪翻波,大海呼啸不止。
刺客在外面站立许久,冻得有些发僵。眼看夜已过半,琥珀还没有出现。他有些后悔那天把话说得太满。万一她要真的不来,就险得很了。道上隐隐听闻马蹄声,由远及近,晴川暗暗吐口气。他向马上之人招招手,示意她跟自己来。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沙滩上。晴川快步疾行,琥珀不即不离的跟随在后。刺客一边留意是否有旁人跟踪,一边将她领到树林之畔。这里幽暗漆黑,不易给巡守的士兵发觉。
琥珀说道:“我还当你不来了。”
“其实本来是不打算来,不过我想……”
晴川顿了一顿,觉得还是不说实话比较妥当。琥珀性情有些烈,如果叫她用装死来避灾,估计行不通。
琥珀摘下斗篷,笑了笑,说道:“来了更好,我有很多话想要问你。那个时候,咱们虽然小,可我还记得你从那会儿开始就爱喝两口。我带了酒来,咱们平平静静聊一聊吧。老朋友多年不见,总有很多话想说。”
琥珀自从和晴川分开以后,独自一个四方流浪。直到后来,到剑仙城中。她在那里因为偷盗而被关入监牢。有位官长同情她的遭遇,将她赎出。后来她师从此人,长大以后便接替老师的位置,在宫廷中任职。
琥珀说道:“时间过得很快。我总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够回到这里来。”
刺客忽然问道:“为什么执意要同汐族开战?”
她朝后一倒,靠在树干上,懒懒说道:“汐族从我们这里偷走了十年。这些空白的岁月溜过去,就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长大总是一件残酷的事。
树叶沙沙做响,人鱼的号角吹了两次,已过午夜,话说得差不多了,酒也喝光了。琥珀站起身来,最后一次说道:“我得走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为汐族卖命,但这次争斗,人鱼们没有胜算,他们已经许多年都没上过战场了。”
晴川微有犹疑,此刻若不动手,只怕机会转瞬即逝。哪怕手段有些卑鄙,也只好做从权的打算。他抢上两步,将琥珀肩头轻轻一拍,说道:“有件事,我做了以后你可能会不高兴。”
她不明所指,略觉诧异。晴川一把抓住她右臂,短刀出手,向前递到。
黑夜中轻风过林,一声脆响。刺客手腕抖震,刀柄险些脱手飞出。弩箭撞上白刃,斜斜弹开,钉在树干之中。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问道:“你带人来了?”
晴川一把将她推开,五支流矢当头射到,齐齐钉在地下。刺客向前疾冲,箭如飞蝗,尾随而至,只听夺夺声不绝与耳。他不敢回头,一脚踏在石上,纵身窜起,目光一扫,树根下隆起个土包。他挈出“雪鸦”朝土堆中央插落,哪想碰到一样硬邦邦的事物,力量反弹回来。土内短矛向上便挑,贯胸而过。
琥珀吓一大跳,忽听刺客喝道:“我没事,向林中跑!”
原来他眼明手快,身躯稍转,堪堪避过,伸胳膊夹住矛枪。黑夜中瞧来,犹如被刺中相似。土里埋伏那人还想回夺,晴川早一脚将他踢晕,抢下那人手里鱼鳞盾牌,横甩出去,恰撞到另一个脑壳。背后刀剑相加,他不及回首,就地一滚,双匕递出,斩中对方脚踝。
琥珀心知对方人多势众,在开阔处较量绝不是对手。她拔剑在手,奔向树林。但听到背后有人快步追赶,地下寒芒一照,几支长枪破土而出。这样偷袭,真是叫人防不胜防。琥珀一面留心脚下,一面挥剑顺手招架。烈焰过处,一人俯身栽倒。
她脚步猛地停顿,将身侧过,左手扑上前来的人砍了个空。琥珀反手一剑,脑袋掉落在地。她将长剑望地下插入,清啸一声,就看数缕光焰,喷涌而出。周遭地道中埋伏之人,纷纷给迫得钻出洞来。
晴川此刻也已赶上前,二人趁空越过众人,跑到林子旁边。忽然树木咯吱咯吱,发出怪异声响。树干上急急弹出许多尖刺,径向他们戳来。刺客顾不得招呼,抱住琥珀就地滚倒。那无数尖刺刺到耳畔、头顶、仿佛一张大网,要将他们网住。
刺客暗道不好,这里定有暗中埋伏的法师在侧窥伺。怎么今天如此碰巧,会有人盯上他们?
他白刃出鞘,木刺应手而断。树林中肯定是去不了,背后又有人围得密如铁桶,这时候可算得上进退维谷。晴川只得高声叫道:“别动手,是自己人!”
刺客心中念头急转,将琥珀自地下拉起,低声说道:“等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插口。”
对面数人,听他这么一喊,都十分警惕。黑夜中一望可见,这些人身形纤细,肤色青蓝,只只瞳孔闪着光亮。他们身披鳞甲,步步进逼。琥珀心中震动,说道:“他们是汐族!”
晴川看向为首那人。那人似乎是个队长,手中持着三叉戟,品级好似不低。他心想:他们这是为什么来?莫非想要偷袭,结果不巧撞到我们?
汐族队长越众走出,立定了,盯住晴川看一阵,手中枪戟一指:“我们奉命来杀那女人,你又是谁?”
刺客心中一沉,明白了几分。他说道:“我是巫师白角的弟子,也是授命来刺杀她的。”
琥珀听他这么说,吃了一惊。汐族队长冷笑一声,说道:“连白角那个赏金巫师也想来掺一脚?”
“我已经试了三次,不巧次次失手,这次可不想把好机会让给别人。”
那人目光在他两中间转来转去,双手抱胸,说道:“你们刚才的样子不像是要拼命。”
晴川忽然反肘一撞,撞到她小腹。琥珀吃痛,忍不住躬身。她右臂一紧,手中兵器掉落在地。刺客一把扼住她咽喉,右手亮出刀来。
她睁大双眼,似乎难以置信,问道:“这……是你刚才说的,我会不高兴的事?”
晴川默不作声,白光闪处,琥珀朝前一靠,给他一把接住。汐族那人倒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这时候他再想插手,已经不可能了,心里十分懊恼,将三叉戟朝地下重重一戳。
刺客掸掸斗篷,说道:“现在咱们谁都不用抢了。”
那人冷哼一声,走上前来,就要去翻琥珀尸体,口中说道:“把她尸体带走,也好有个凭证。”
晴川伸手拦住,淡淡说道:“那还不如把尸体留在这里。第二天有人路过时,发现她死了,便会知道是汐族干的,到时候必定要在城镇中掀起一场大乱。未交一兵,便先让他们胆寒。”
汐族队长原本有些将信将疑,不过查看过后,发现这女人果真已无脉搏呼吸,便不再争论。
晴川虽然说不上绝顶聪明,但事到如今,也能猜得出是谁在其中做过手脚。
白角此刻不在家内,不知去了哪里。他大步走入洞中,既不看亦不理会拦在跟前的雪舞。雪舞给他肩膀一撞,差点撞飞出去。刺客径自走进室内,好一阵翻检,将趁手的兵器、解毒药剂、绳索一一装入袋中。这时已过半日光景,假如在回去之前,琥珀已经被人发现而挪到别处的话,再想救她就麻烦了。
雪舞看他一言不发,神色从未有如此可怕过。她本就发白的脸色,仿佛又白了几分。
“太迟了,你救不了她的。”
晴川将手中东西重重向包内一丢,发出“当”的一声。过了会儿,女巫见他仍是默不作声,不禁生出一股怒火,“不错,你猜得对,泄露你们行藏的人就是我!我是故意的。”
刺客瞪她一眼,一把将她从门前推开,迈步朝外便走。雪舞忽然尖叫一声,大声说道:“说话!跟我说话!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嫉妒!我嫉妒那个女人可以活在阳光下,我却只是个受人支配的影子。我嫉妒她在将死的时候,还有人愿意为了她去送死,可是从来就没有人肯为我这么做,哪怕只是说说而已!”
雪舞朝壁上一靠,一字一字说道:“你……你在海里生活了这么久,但是心里仍然还在怨恨汐族。我……我看得出,你从来没有拿我当作同伴。所以,我看到她什么都有的时候,非常非常嫉妒。没错,我就是想要让她消失!”
晴川平静的听她把话说完,然后平静的回答,“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如果你遇到同样的事,我也会为了救你而不计代价的。”
“我从来没有不把你看做是我的同伴。”
琥珀已经不见了。
照这里的规矩,如琥珀这种身份的人,如果遇到意外身亡,得先停棺一段时间。待剑仙城得到消息后,派人前来查问,一切处理妥当才会掩埋。好处在于,在此期间,还有周旋转圜的余地。坏处在于,她的棺椁周遭一定有人守卫。尽管死人没有活人重要,不过想要潜入接近,仍然不是件容易事。晴川算过,她中的迷药分量比较重,最少要有三天时间昏迷不醒。自她被人发现到现在,已经两天时间,城中还是十分平静的模样。想来为防军心动摇,有人将消息瞒了起来。
刺客明白,他们会将琥珀暂且停放在一处墓地之中。墓地中的守卫不会太多,因为谁也料不到有人盗尸。况且琥珀在生前已经没有任何直系亲属,所以无人守灵。这么一来,动手更加方便。晴川耐心等到第三日,天色一擦黑,便出发了。
这里可不似乱葬岗那般阴沉幽冷。围墙上爬着许多白色小花,散发出一股清凉的芬芳。雾气*,四下影影憧憧。时逢怨灵偶有出没,壁上刻着许多镇灵的咒文,密密麻麻,犹如蚂蚁。
晴川坐在树梢,等到第一拨人走开,第二拨士兵正朝这里走来时,他合上双目,伸出两指点在前额之上。此刻月色晦暗,并不适合驱影。那影子全不如平日的浓黑,只薄薄一层,有些艰难的自树上剥离下来。刺客持刀拦腰一劈,影子打个滚,化一为二。他们一个手执劲弩,一个手握短匕,迅速窜了出去,没入浓密的枝叶当中。
守墓人打个呵欠,正想倚靠长矛迷糊片刻。眼前猛地一花,似有人影飞速跃过。他头壳发麻,心中暗道:别是怨灵作祟吧?
这念头才转,弩箭“哒”的一声,贴面擦过,打在身后墙壁上。他这才跳起大喝:“有人——”
顷刻三人执刀剑跳下台阶。他们虽然大着胆子冲出来,彼此之间却争个不休。这个说“你看见的,你先去。”那个说“其实我也没看明白,说不定是眼花了呢。”又有人说“哎呀,我可经不起吓,你们不要乱开玩笑。”
其时,雾水实在太浓,加上人一受惊,难免自己在想象中添油加醋。三个人彼此紧挨,小心翼翼朝前走去。眼前又是一个影子晃身而过,一人忍不住大叫道:“你们瞧,那人脚没沾地,飘过去的……”
其余两个,听他一嚷,顿时脸色刷白。就见一只黑糊糊的大脚,自涡探出。这只脚,映在地下,有常人的十倍之大。他们抬脸朝上望去,一个高几如塔的影子,渐渐自涡现身,手内举着一柄大斧头,身影无比狰狞。
站在最前头的人尖叫道:“妖怪!”
顿时三人一哄而散,各自夺路狂奔而去。晴川一笑,收了法术,跳下树来。
他侧身溜进墓地,心想方才那几个守卫待定下神后,便会叫来士兵,眼下时间不多。放眼一扫,墓地内石碑林立,何止千百?若要挨着个的寻找,肯定行不通。好在墓碑新旧不一,老朽的石碑靠后,在坟场东边,新的靠前,在西边。最前面则是一排已然掘好,尚未派上用场的坟坑。晴川快步走到跟前,那些坑边只置有一口棺材,还是崭新的。刺客蹲身查看碑文,确是为琥珀起的墓冢。他用匕首小心翼翼橇开钉子,将盖板推到旁边。
琥珀双目禁闭,面无血色,身边还放着她那口长剑。晴川暗暗松口气,摸出药瓶。他伸手去扶琥珀身躯,手指乍一触到肌肤,蓦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刺客眼前发黑,头颅发昏,四肢麻痹,打个趔趄,埋头径向棺内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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