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暗的追忆(1/2)
巫师白角扫他们一眼,对刺客说道:“你们两个挺自在啊。”
晴川瞧他面色不善,便没有答言。白角指着羽人尸体,厉声问道:“他是哪来的?”
“这人从坟地里追踪我们到这里。后来交过几次手,没分胜败……”
白角不待他说完,抬手就是重重一耳光。雪舞抢上解释,“干爹,事情是我惹出来的。”
巫师将她摔倒在地,回头冲刺客喝道:“你还想帮这个羽人?我立过的规矩,看来一条都没记住。今天不给你点教训,只怕不长记性!”
晴川腹部刺青火烧一样。原来白角给他纹的咒语犹如诅咒,深入肌肤。巫师一旦催动这些咒语,被施咒的人就会疼痛不已。这么一来,徒弟就永远不会背叛他。他也就全然没有后顾之忧。
那些文身光芒流转,刺客身上像针扎一样,疼痛难禁,跪倒在地。白角将他踢了两脚,这才收回法术。晴川匍匐在地,喘息不已,眼前许多白雾缭绕,头晕目眩。他悄悄摸到腰上匕首,勉强定一定神。
白角冷哼一声,返身走向洞口,口里说道:“给我好好记住你的本分。你是我养的刺客,刺客没有朋友。你活着惟一的价值就是替我办事。”
晴川猛地跳起,自背后向他扑来,一刀向后心刺去。他出手快极,巫师没有提防,哪里避得开?谁知刺客后背忽然一阵刺痛,他慌忙收力,缩回手来。白角毫发无损,倒是因为咒语反噬,导致他重重伤到自己。
白角一脚踏在他背上,朝伤口踩下。刺客大叫一声,后背一片殷红。巫师说道,“想要杀我,就得先把自己给捅死。怎么样?这种感觉够刺激么?”
雪舞眼见白角杀心已起,危急之中,脱口说道:“他要是死了,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不如留着他,还能替你办事。”
这话说中巫师心事,要调教出个弟子,确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想到这里,他方才将脚松开,一把揪起徒弟。他拖着晴川,回到洞窟中。岩礁中间,无数大洞小洞,互相连通。白角下到最底层,到那埋尸的洞*口,将他望里一扔,便关门上锁。
晴川勉强睁开双目,四周一片漆黑。
“晴川?”
“晴川!”
金色暖阳透过树叶,斑斑点点洒在额头。林捎有几只雀鸟在叫。清风过林,拂过面颊,令人懒洋洋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想安安静静睡个午觉。他挪开挡在眼前的右手,长舒一口气,坐起身来,动了动胳膊。
那人退后一步,用树枝比住他脖子,说道:“要是在战场,你就已经死了。”
他抬起头,眯起被太阳晒得发疼的眼睛,喊了一声:“爸——”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你的行动实在太迟慢。虽然你很谨慎,对战时不肯冒进,这是优点。不过,当一个人真正身处战场时,没有时间思考和制定策略。能够幸存下来的人,往往是凭借直觉。”
他皱眉问道:“直觉?”
“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多人对垒的情境下,生死都只是一瞬间的事。在苍鹰扑击野兔,眼镜蛇捕食田鼠时,猎物只能在一瞬间做出攸关生死的决定。那时候,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人考虑对策,所能依赖的只有直觉。”
他对这番说辞不以为然,“与其说是直觉,还不如说是运气。但是,在对阵的时候,靠得住的只有实力,运气可救不了命。”
“带来运气的直觉,在多次出生入死的交手中才会产生。打个比方说,我要攻你的右侧,出刀前眼神会不经意落在你的右手上。这时,你有防备能够抵挡。而我下一次砍你左腿时仍然盯着你的右手,你要怎么防范呢?这时候,靠分析解决不了敌人。”
“那要怎么办?”
“抢先一刀砍过去就对了,这个叫做制敌机先。仅仅防备对手,是无法占到上风的。”
他们肩并肩,坐在篱笆下,侃侃而谈,院子里还堆着小山一样没劈完的柴禾。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到地上,一个高,一个矮。
那人忽然住口不说,转头看向西边。最近怨灵常在附近出现,数目不在少数。伤麟森林血案五十年后,怨灵才开始出现。不过数量却是随着时间推移,成倍的增长。每个市镇和村庄不得不增加守备,时刻警惕入侵。
晴川见过他诛杀怨灵,不止一次打退了进攻。每当这种表情出现时,多半就没有好事。果然,有人匆忙赶来通风报信,怪物又在村口展开袭击。
他别上自己的弓箭和刀,跳出围篱。晴川看着他的背影,很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侧过头来,笑了笑,“对了,儿子,你把晚饭做好,等我回家。”
那时候,爸爸还是一个人人敬仰的英雄。
自哨塔朝下望去,大路上几抹褐红,尸首已被抬走掩埋,钉在门板与树上的箭支还未拔下。晚饭已经做好,甚至都冷得没法下咽。天色由明转暗,最后一丝晚霞消失在地平线上。
晴川知道,他不会回来吃晚饭了。有个男人推门而入,这人身形高大,身上带着伤,盔铠还没来得及一一卸下。他溜了晴川一眼,叹口气,将怀中猎刀摸出。
“晴凌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脑袋“嗡”的一声,似乎什么都听不到。“我爸……他人呢?”
那人沉声答道:“他殉职了。”
生命中有些人,有些事,总是匆匆来到,匆匆离开。树梢的叶子一片一片落下,变得光秃秃的。秋天就要过去,冬天就要到来。
村人为他举行葬礼,不过由于战乱,找不到尸体。晴川曾经跟随巡守的队员们入山寻找,仍旧一无所获。怨灵时常滋扰,搜索工作进展缓慢,最后只得作罢。死了的人已经死了,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那会儿,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老爸是在掩护同伴们撤退时身陷重围。大家说他是个英雄。他们谈论到他,都肃然起敬,坟旁总有摘好的鲜花。
起初,晴川每天都去坟上看望,给他带点酒。后来,去的次数逐渐变少。再后来,他就不去了。他明白,如果一个人活在心里,去不去坟墓探望都无关紧要。
水滴一滴、两滴、三滴。
刺客动了动手指,慢慢将右手挪到胸口上。洞里又冷又湿,臭不可闻。他摸了几下伤口,已经包扎妥当。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沉重无比,“给我点水……”
晴川觉得旁边好像有个人,将水端了过来,他一口饮尽,味道好得很。
“琥珀,是你吧?”
他只觉脑袋狠狠摔到地上,跌得七昏八素。旁边那人“呸”了一口,便不出声了。
浓重的困倦重新压下,刺客神智恍惚,“我……我要睡一会儿,不要叫醒我。”
“我叫春水,从今天起接替你爸爸的位置,担任巡守队队长。以后我每天都会来看你,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晴川没有搭理他,自己去搬柴禾。这人却一把抢过,替他搬到灶台边。他温和的冲他笑一笑,用力摸摸这孩子额头。他就是那天告知父亲死讯的人。
春水说到做到,果然每天都会来,不论有事没事。晴川从来不向他提任何要求,甚至连话都懒得跟他讲。但春水一意孤行,从不间断。等到晴川习惯他的出现以后,开始向他学习使箭,使弓和狩猎的技巧。
“你这么使剑,要是在战场上的话……”
“我就已经死了。人在对战时不可以迟疑,不可以过分考虑对策,应该听凭直觉做出反应。”
春水有些惊诧。晴川耸耸肩,“这是我爸教的。他说抢先一刀砍过去,制敌机先。不能太过被动,否则是不可能撂倒对手的。”
春水眼光有些闪烁,过了好久,他才说道:“你爸爸把你教导得很好。”
关于怨灵的传言,就是在那时候兴起的。
村人的眼神越来越怪异。从前,他们看他时,眼光中净是同情。邻居们每次见到他,都会塞给他一些吃的。现在,他们看到他,就躲得远远的,纷纷窃窃私语。晴川想要询问,人群便立刻作鸟兽散。孩子们不再和他玩耍,甚至公开对他丢石头,有人骂他“小怪物”。
这种奇怪的事,不可能凭空产生,人们的态度一定有个理由。他第一个便想到要找春水。反正除了春水,没有别人可找。不巧的是,春水被队员召走,不在家内。他家里只有一个小女孩,是他的女儿。
晴川几次路过时,都在门前瞥见过她。只不过他从来不进春水家门。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况且,他不想看到人家其乐融融的场面,实在叫人受不了。那女孩面孔瘦黄瘦黄,头发也没光泽,看上去一点都不起眼。
女孩有个玩伴,两人坐在窗边闲聊。他犹豫片刻,觉得还是不要贸然打搅的好。
“你听说没有?那个怨灵的事真恐怖。现在,爸爸都不准我出村子了。”
晴川溜到窗台下,竖起耳朵,听她们谈论。
“我也是听叔叔说的。他说村里有人看见,那个怨灵每天都会坐在入山道路边的岩石上。只要有人经过他身边,就会跳起来将人杀死。他根本分不清敌我,已经彻底疯啦!”
“那人到底是谁?我听说……我听说他是……”
“大家都这么说,说他就是晴川的爸爸,上一任队长,晴凌嘛!不会有错。”
他们推倒墓碑,踩烂坟墓前的鲜花。从此以后,村人绝口不提晴凌这个名字。他不再是人们口耳相传的英雄。他只是个坐在路旁,见人就杀的怪物。据说这个怪物把所有人都当成敌人。他守在入村的道路上,不准人进来,也不准人出去。他见人就砍,武艺又很高强,别人简直不是敌手。可是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总要有人出来阻止他的行为。
晴川说道:“春水,请你带我一起去。”
春水盯着他,说道:“你不能去,他是你的父亲。”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去。如果他还活着,也希望自己的儿子来了结这种痛苦。希望我亲手抹掉他的耻辱!”
春水将双手轻轻搭在他肩上,说道:“晴川,无论生前或死后,他都不是一个耻辱。晴凌是因为想要庇护你,所以才会变成怨灵。他守在那条路上,其实就是希望死后能够一直守着你。”
他侧过头,烛光看起来是模糊的。
雨点打在身上,衣服全都湿透,很不舒服。偷袭的队员已经全都埋伏好。春水看看地势,又看看晴川,低声说道:“你记住,等会儿不论他出现时是什么模样,都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点点头,抹掉眼睑上的雨水,手中紧一紧刀柄。这把刀已经磨好,附过魔,只要能够击中,就会毙命。
有人从山边走过来。他头颅低垂,身上有黑色雾气,萦绕不散。这人走到圆溜溜的石头边坐下。他背对众人,身躯斜靠在一柄长长的大刀上。
灌木丛中几下轻响,四支弩箭迎面飞射而来。那人猛地朝前一纵,箭支全都打在岩石上,乒乓乱响。两边埋伏的人,左右扑击,挥刀直砍。他大刀刀锋横甩,一股烈风带得雨点飞溅,将右手那人一分为二。尸身摔跌出去,遍地殷红。那人不慌不忙,抬脚便踢,左手敌人给踢个正中,摔在路边。
大家见情形不好,弩箭一通乱射,只想借着掩护迅速撤退。哪想他人不动,头不回,回手白刃急摆,将箭拨落在地。雨涡,寒芒一闪,给雷电映得雪亮。那柄刀脱手扔出,将灌木丛削做两半,“夺”的深深嵌入树干。这种如鬼似魅的身手,无不令在场的人胆寒。
闪电划过天空,那人转过身。晴川见到了他的脸。
春水再无犹疑,如狸猫般窜出树丛,拔刀斩向对方颈项。那人手中兵器投出,要抽背后长枪已经迟了一步。正在这时,春水忽觉身边有人抢上,将他肩膀一撞,顿失准头,刀锋斜擦而过。他喝道:“晴川,你……”
晴川却向着那人,大喊道:“爸,住手!”
春水只觉胸口一冷,枪尖已然将他刺穿。他一口鲜血喷到怨灵双眼之上,趁他抹血的功夫,挥刃急砍。他手上无力,自知非死不可,只是为让别人逃走,多争取些时间。那人回臂一格,将刀打落。春水死死揪住他衣襟,拼尽余力,喝道:“晴川,快走,快……”
原本伏在路边的人,眼看抵挡不住,吓得魂飞魄散,夺路而逃。怨灵却不理会他们,只将手中的枪用力一抖。春水尸体滑落在地。
晴川没有躲,也没有逃。他擦了一下面颊,手上全都是血。
那人踩着血水,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看看地下的尸体,春水的瞳孔黯淡无光,面孔侧向一边,仿佛想要说话。
不过他永远都说不出口了。
他抬头冲那人笑了笑,轻声说道:“爸,是我,你不记得我了?”
怨灵停住脚步,双肩一震,他低头仔细辨认,过了好久,兵器“当”的一声掉落在地。那人张口,结结巴巴的说道:“啊啊……啊儿……儿……”
他仿佛想说儿子,但却怎么都想不起如何发音,只是啊啊的呻吟。那人张开双臂,向他抱来。晴川忽然跳起,朝他怀中撞去,猎刀直插心窝。那人如遭雷击,身上血肉渐渐化做灰尘,随雨点洒落。他抬起双臂将晴川抱了一抱,这才轰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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