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梦初醒(2/2)
“电话中,你公司的人也讲不出具体情况。只知道你受伤了,在医院抢救,劝我不要着急。这可能吗?突然听到这种消息,谁不着急?我一点也没有思想准备,你在外面,家里就我和女儿俩。我要上班,她要上学,又偏偏是初中毕业升高中的升学年,叫我怎么走得开?起码她每天的吃饭问题总得解决吧!又不是一顿两顿,一天两天可以混过去的。再说谁也说不清要离家多少天
“临时匆匆忙忙决定去深圳,还要办特区通行证,买飞机票。我心乱如麻似火燎,手忙脚乱地整整忙了一天,才乘飞机赶到深圳。
“到了深圳,小许他们到机场来接我。事先在电话中小许已经讲过,说你在中巴上被打劫,人从车上摔下来,受了伤,脸部摔得很难看,要我有思想准备。一路上,小许老是给我心理上‘打预防针’,说你伤势较重,昏迷不醒,医院里两次延长危险期,现在总算脱离了危险期,看来一条命抢回来了,要我不要着急。他想尽量说得轻松一点,以图让我宽心。可我只觉得心里发秫,真不知道你伤成什么样子。
“到了医院进病房,一眼看到你,我简直不敢相认。你当时这付样子真是吓人:整个头部肿得有一个半头那么大,象个可怕的大头娃娃。眼圈铁青的一片,象个大熊猫。眼眶充血,眼球血红,简直有网球那么大,眼珠好象是要从眼眶里爆出来似的。太吓人了!额头眼角两处缝了针,伤口还在渗血,耳朵,鼻孔,嘴边,到处都有血迹。右腿绑着绑带,上了石膏,夹板形象可怕极了。
“眼前的你,让我不敢相认,不敢相信!我惊呆了。
“小许看着我在你身边垂泪发呆,安慰我说:‘现在已经好多了,已经能认出是他。当我接到医院通知来认人时,我看了半天不敢认,还是我们一起来的几个人结合他的身材和衣物特征,商量后才确认的。他的伤势太吓人了,脸庞肿得认不出来,面目全非,样子完全变了,简直不象人样。伤口的肉往外翻,连我们这些男子汉小伙子都不敢看。现在真是好多了,我们看着他一小时一小时都有变化。现在脱离了危险期,在向好的方向变化。昨天夜里开始消肿,头部脸庞开始显形,可以认得出来了。’
“就这付样子已经算好多了?可以想象,你当是是付什么样子!
“深圳医院只知道你全身多处骨折,严重脑挫伤伴脑积水,他们的当务之急是抢救一条命。至于具体伤情他们也说不清,要等脱离危险期后再作全面检查。
“我到深圳后,你刚脱离危险期,正在观察。我等不及,要把你接回上海去治疗。一直等你的情况稳定后,经医生许可,我们就把你用救护车直送机场,担架把你抬上飞机,直飞上海。公司与仁济医院也联系好,救护车在虹桥机场停机坪等,下了飞机,直送仁济医院,就这样把你拉到了上海”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象听故事一样听得入了迷。这故事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自己一无所知?我不明白。
“你在医院里的故事多了。”老婆见我jīng神一时一刻在好转,她的心情似乎也放松了许多,陪伴在我身边继续讲下去。
她说,“我们也不知道你脑子是坏了,还是没坏?你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好多朋友到医院来看你,醒的时候你人头分得清,讲话也有条有理,甚至还头头是道,思路跟你平时差不多。
“香港的李先生来看你,你还跟他用你们之间的‘暗号’——歇后语绰号打招呼。你见他就叫:‘nǎinǎi的——‘,他心领神会,接口就是:‘熊!‘大家知道你们叫他绰号是‘大熊’。
“薛老板来看你时,你还还关心他的生意,知道他前两年坯布生意艰难,说现在是个机会。
“大家都以为你脑子没有坏,思路清晰。但病房里没人的时候,你就昏昏沉沉,有时七搭八搭,乱七八糟瞎讲一通,叫人听了莫明其妙。一会儿说澳大利亚,一会儿又到欧洲去了。有时象是真的,有时又胡说八道。
“郑先生来看你,你吵着要把英镑平仓。他还说你脑子很清楚,又拿你没办法,就骗你说已经平仓了。
“一会儿就胡说八道了,说要开酒会,要白兰地,葡萄酒,XO,说什么台面压在你的腿上。一会儿又说腿上有电器电源,要我们把电源插头拔掉,乱发脾气,叫人哭笑不得。白天闹倒也罢了,可晚上闹得隔壁病人不能好好休息,人家病人家属都有意见。我们劝你安静一点,不要胡闹。可你根本不听,越劝越闹得厉害,还动手打人。我和小姚都被你打过”说着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似乎挺委屈的样子。
不对,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从来不动手打人的,自己的xìng格脾气自己最明白。我怎么会打人呢?不对,我不相信。我似乎发现了问题,就问:“我在医院里认得出人吗?”她肯定地回答:“你人头分得很清楚,对啥人讲什么话,都是对路的。”
我心里有数了,我已从她的话中听出了漏洞。我对自己的逻辑思维是很有自信的。自己近视,加上右眼视力消失,又处于半昏迷状态,还分得清张三李四?
我又问:“我在医院带眼镜吗?”
她没好气地说:“你摔下来后,眼镜都不知到哪儿去了,还戴什么眼镜?”
我进一步问:“我的右眼瞎了,你们在医院里不知道的?”
她说:“深圳医院是抢救,不让你断气,抢回你一条命已经上上大吉了。你的肋骨断了那么多也没有人知道,还是我看你胸部不能碰,一动就叫,我看有问题,盯住医生,拍了片才知道你肋骨也断了。谁知道你眼睛是好是坏,还是进仁济医院检查时才知道你右眼看不见的。”说到这里,她大概怕我伤心,就安慰我说:“好了,检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还计较它一只眼睛干什么。不要多想!”
其实,我这时很冷静。我倒不在乎一只眼睛瞎不瞎,反正有两只眼睛,瞎了一只还有一只,能看就行,一目了然反看得清楚,我才不cāo闲心呐!我在进行逻辑论证:既然我昏迷,又看不见,怎么能认得出人呢?她讲的是真是假,我还吃不准。想来她也不会骗我,何况这些更没有必要骗我。可我总觉得讲不通,难以令人信服。
沉思许久,我要她讲一讲当是打人的细节。
她说,“那天夜里你又胡闹,说些莫名其妙的胡话,梦话。我和小姚都在你身边,看着你烦燥不安,显得一付恼怒的样子,我俩好心地问你哪里不舒服,劝你安静点。谁知道你大发脾气,反过来训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睛为什么盯住你,说我俩要你的命,要我让你打一记耳光。我没办法,就服服贴贴地把自己的脸凑过来。谁知道你还真的动手,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又转过去大叫小姚滚。乱发一通脾气后,你总算太平一点,一会儿就睡着了。”
唉,真是!她摇头,我也摇头。一是无奈,二是依然存疑。
我不是受伤躺在医院里绑着绑带,手都举不动了吗?怎么可能打人呢?我心里这么想,可嘴上无话可说,只能摇头。直到后来问了小姚,她也这么说。我进一步问她怎么挨我打的,她不肯说。在我的再三催问下,她才一吐苦水,讲述了她在隔天被打的经过。
她说,第二天夜里她陪夜看护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讲要升旗,要大家统统立正,连陪夜护理的民工也要立正。她没有办法,只好立正给我看。民工不理解,她只好叫他们到走廊里去休息,他们这几天也成rì整夜的陪在医院里,没有好好休息,也够辛苦的。我问她旗升好了没有,她一本正经地到走廊里去看了看,回来就顺着我的意思说旗升好了。谁知道骗不了我,我又发脾气,骂她骗我,顺手就狠狠地撂了她一巴掌。她说:“这一巴掌打得我脸上**辣的,更痛到我心里去了。我从来没挨过巴掌,连爸爸妈妈都没打过,再说你从来不是这样待人的。我真的伤心极了,再看看你这付样子,我泪水夺眶而出,可又不敢让你看到,只好转身强忍,让泪水往肚里流”说着,她真的眼泪流出来了。
我似乎在梦中游荡,想想自己如今就这么躺在床上,不禁深深地叹气:“唉——!”人到此地步,还有何话可说?
老婆忙完家务又坐到我床边,沉默许久,我又问:“我不是受伤了,手怎么举得起来打人呢?”
“谁知道你?”老婆的口气又来了,“医院只知道你右腿骨折,头颅骨折,脑积水手也肿得历害,手怎么举起来要问你自己了!”
我答不上来,无言以对。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但又不能自圆其说。
她看我又发呆了,就继续讲医院里的“故事”。
她说:“看你对我们这付样子,但对人家来看你的客人倒挺客气的。文芳来看你,你也认识她,还要和她扳手腕来证明自己挺好的,弄得文芳躲到一边大哭一场。”
扳手腕?怪了,我就问:“谁输谁赢?”她没好气地说:“你这付样子,人家看到就吓死了,谁还真同你比手劲?当然让你赢了。”我暗自点头,心想:这倒也是
她说的一切,我自己毫无印象,就象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她拿出深圳市红十字医院94.5.13出院小结,我自己看了也无言以对。病历记载写得分明:
住院时间:4/5-14/5-94
出院诊断:
1,右胫骨平台闭合xìng粉碎xìng骨折
2,颅底骨折
3,急xìng颅脑损伤
4,右胸多发xìng肋骨骨折
5,右手第五指骨骨折
6,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
看来,这一切都是明摆着的客观事实,是无可否认的。在事实面前,我并无一丝否定或不承认的意思。而只是觉得奇怪,怎么自己会不知道呢?不可思义。
我似乎开始清醒了。
老婆还是第一次到深圳呐,谁知道会为我的后事而来。因为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家属老婆必须表态,她是第一发言人么。可她到深圳来就跑医院,一处未游,我也心有内疚。我问她:“你到深圳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第一次到深圳,不管何为也得看看,毕竟是特区么!见识一下。”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她的怨气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