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十二)(1/2)
() 卧床休养期间,林希声闲着无事同冯婶闲聊,得知给自己治伤的医生,也是钱府那位戴师傅所荐,立即断定此人必是温静侯假扮。他所开的方子里大概有很多安神成分,接下来的日子,自己格外渴睡,一睡着便雷打不醒。于是不免由此联想到最初那三日,恐怕也是这位温家少主在做手脚,不想有人醒着说真话碍事,索性让自己大梦三天。而那少年,或许真如许振卿所说,在外面交到了新朋友,这些天都是早出晚归。每次醒来,少年都已外出,等那孩子回来的时候,他却已经睡着了。如斯几天,即便林希声着急上火,也是无法可想,有心换药,可那方子实在有奇效,短短数天,自己的体力便已恢复如初,只好就此作罢。
好容易挨到那位神医交待冯婶停药换成食补的日子,时间已到了五月初四。明日五月初五端阳节,已婚之女俱都归宁,冯婶的娘家就在京城,自然也要回家过节躲午。袁家人虽不多,但都是大老爷们,指望他们烧饭烧菜喂饱自己,那还不如赶猪上树来得容易。于是冯婶决定包一堆粽子,做几个熟菜放着,好让他们对付一天。袁有道本来打算叫酒楼送饭菜来,可被冯婶以“外面的饭菜不干净”、“吃穿用度要节俭”、“老夫人等着少爷换房子搬来京城”这三大理由念叨过一遍后,赶紧彻底打消念头。
因为节前有许多事情赶着要做,冯婶人手不够,少年看她辛苦,就主动留下来帮忙。林希声总算在清醒的时候见到了这孩子的面,有心要和他说话,却见少年跟着冯婶跑前跑后,根本没空搭理自己。他坐在边上仔细旁观,少年言行如常,神色依旧,确实瞧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就稍稍放心了点。
几日前少年捡回来的那只乌鸦,这些天被养得羽毛丰满,油光水滑,虽然翅膀断骨处还没长好,但精神饱满,撒开脚跑得飞快,跟着少年一刻不离。起先它习惯蹲在那孩子肩头,后来大概看少年那头乱发很像鸟窝,索性蹲到他头上去了。少年赶了几次那鸟都不肯挪窝,就只好由它去,他自己不讲究无所谓,倒把冯德夫妇看得捶胸顿足。
好容易等少年帮着冯婶在门口插上艾草菖蒲,悬挂五雷符,洗完箬叶淘好米,停下来蹲在天井边一颗大栗子树下稍作歇息,林希声才寻到空闲走上前去,扯了一把竹椅坐到他身旁,温言问道:“峻儿,好些天没见,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少年一愣,随即想起了什么,淡淡道:“王家人的尸首都运回南昌了,可他们不肯收莫笙,我便托人找了块地,把他葬了。等端午一过,我带你去看他。”
想不到他第一件事是说这个,林希声微微一滞,一时没留意他话里所讲“托人找了块地”意味着什么。好半晌才轻叹了口气,想要伸手去摸他的头,可被蹲在少年头上的乌鸦盯着虎视眈眈,只好垂手放弃低声道:“多谢你,只是,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呆在京城。”
少年把头上的乌鸦一把抓下来抱在怀里,勾了勾嘴角:“总比南昌好吧。”
“倒也是。”林希声跟着轻轻一笑,接着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钱满托我问你,他什么时候来拜师。”
“这个,我不收徒的……”想到信上刘岱宗的托付,林希声颇感为难,扶额苦笑道,“既然他师傅托我,我自会好好指点,不过,他不用刻意行拜师礼,什么时候想学,随时都可以来。”想到枣林中少年绝望的眼神,他越听这些若无其事的话,心里越发觉得不安,继续追问,“除了这些别人的事,你自己呢?你可有话要告诉我?”
少年摸着怀里的乌鸦,仔细想了想,慢慢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洞明决明察秋毫,林希声隐约觉得少年的心跳快了一拍,旋即恢复如常,心知必定有事,再不肯就此轻轻放过。
见他问得认真,少年微微一愣,支颐侧头沉思。可才片刻功夫,那边冯婶便喜滋滋跑过来,拿着五色端午索、艾虎和香包,抬手就往少年脖子上套,嘴里念叨:“峻哥儿,来来来,快挂上,这些能驱邪避虫,保你却病延年,长命百岁。”那乌鸦被这大动静吓了一跳,从少年怀里跳出快步跑开,远远瞅着冯婶,似乎对她很是害怕忌惮。
看着她手上一堆花花绿绿,少年有些扭捏,跳起来双手推着直往林希声背后躲:“冯婶!我不是小孩子了,再挂这些,会被人笑的!”
“你还没行冠礼呢,怎就不是孩子?”冯婶不以为然,依旧坚持己见,双方讨价还价推推搡搡良久,少年才勉强硬着头皮同意。不过挂东西的位置要变更,改成把端午索系在腕上,艾虎佩在腰间。但那个绣着小豹子,装了白芷甘松排草的大红香包,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带了。
冯婶看着那条自己花了巧心思,缀着小金钱的五色索,就这么被他缠在手腕绕上几圈,马马虎虎打个结,有些不满意地撇撇嘴。但峻哥儿的脾气她也清楚,肯这样让步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想想开心转身再去干活,记起尚有要紧事还未交待,又返回叮嘱林希声道:“林公子,明天别忘了,记得换上端午的吉服,记得午时用五色草擦身洗澡,记得用雄黄酒给峻哥儿涂手心脚心,最要紧在他额头上写个‘王’字。”林希声笑着点头答应。
少年正低头在腰上挂艾虎,听见最后一句话,双手一抖,艾草编的挂件顿时掉在地下。那艾虎只有黑豆大小,幸好有五彩丝线和穗子穿着,不然还真不容易找。冯婶俯身捡起,摇摇头道:“峻哥儿,这东西原本就是挂脖子上的,这么小个挂在腰上,谁看得见?要不,我再给你用彩纸艾叶剪个大的?”
少年脖子一缩,像是打了个寒颤,忙接过艾虎重新挂好:“不用了,这样就成。”
冯婶眉花眼笑看他拾掇妥当,忽又想到了什么,一捋鬓角边散乱的碎发,冲林希声笑道:“林公子,峻哥儿还小,你们可别乘我不在,撺掇他喝酒。小孩子受不住,脑子会喝坏的。”把话交代完毕,她边走向厨房,嘴里边喃喃念叨,“不成,少爷那脾气可难说得很,他这人最爱胡闹,在家里还有老夫人和少奶奶压着,在外头恐怕也只有舅少爷能制得住他。我还得去关照舅少爷!”
林希声目送她离开,看着少年手上的端午索笑了一阵,本想接着再问,门外忽有人探头探脑往院子里瞅。他抬头细瞧,来者面相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正要开口询问,少年已直起身走到门边去。
那人见他来,忙拱手施礼道:“小爷,我家少爷在老地方等了许久不见您来,差我来问问,今天是不是不去教他了?”看服饰打扮,来者像是某个官员府上的护院家丁,林希声依稀记起,那小霸王钱满的手下似乎就是这副打扮,而当初钱满带家丁来闹事的时候,这人似乎就曾跟随其中,被少年打过一拳。
“我昨天说过,今天有事要忙,让他不必等我,只管自己练就好,他忘了么?”少年眉头微皱,神色有些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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