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方寸(二)(2/2)
龙峻不置可否,只默然拿了镊子和剃刀,将眉毛修得疏淡,且略向下垂。接着打开其中两个瓷瓶,将里面的粉末各倒出一点,放在两只茶杯中用茶水调了。伸手沾取其中一种均匀涂在脸上,面sè立时变得略显黝黑。他向镜中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便往双颊和下巴两侧多涂了一层,脸部看起来马上瘦削许多。又换一支小笔,沾取另一个杯子里黏稠些的糊浆,在眼睛嘴角鼻翼处添上几笔,接着眼神一收,整个人顿时变得相貌普通,平平无奇。虽说并未完全改头换面,眼眉间仍可依稀辨出原先的容貌,但除非是熟悉亲近之人,陌路相遇者,乍一眼还真看不出他和那幅画像之间的联系。
此番改装,从头到尾不过短短一刻钟,钱满直看得啧啧称奇:“我从未见你玩过这个,想不到龙指挥竟还是个易容高手!”
“不过是一些小伎俩,谈不上易容,比起高手来,可还差得远。”龙峻摇了摇头,正要将工具收起,再看一眼铜镜,皱起眉头喃喃道,“胡子这里还差一些……”说着转头瞥向钱满垂挂胸前的那部美髯。
钱满见他眸中透出狡黠,脑内jǐng铃大作,瞪眼道:“你修你的胡子,看我胡子干嘛!”
龙峻眯眼笑道:“借我一点。”
钱满刚要说休想,忽觉面前刀光一闪,心道不好,伸手去摸,果然胡子短了一大截,不由跳起来怒道:“喂!你他妈连招呼都不打的?!”
“我手头没假须,而且颜sè也不如你这真须自然。再者说,你胡子那么长,修短点看起来年轻。”龙峻促狭一笑,把偷割下来的一把胡须放在桌上,打开第三个瓷瓶,用另一支干净的羊毫小笔,沾着里面的汁液,将胡子在下巴处一根根黏好,等胶干了,再用剪刀略作修剪。
“狗屁!狗屁!”钱满跺脚颐指骂道,“你这鸟人分明是狭私报复,怪我说中了心事!”
他那里大发雷霆,龙峻只当做秋风,片刻之后修整停当,对镜照照,只觉颌下胡须不长不短,粘得恰到好处,学过的手艺好歹没丢,心中满意。他低头看着两个杯子,想要清洗又颇感头疼,便再拿了个茶杯,用茶水随便漂了漂那三支小笔,将镊子等工具吹吹干净,连同瓷瓶一道收起。想想又拿出剃刀小剪,起身对着钱满笑道:“怎样?一会儿去见阿策,可别吓到她,不如我把你胡子全刮了?”
钱满劈手夺过剪刀,一把将他推开,坐下来对着镜子,仔细修好胡须形状,恶狠狠将剪刀拍在桌子上,铁青着脸夺门而去,直让龙峻在一旁瞧着忍俊不禁。钱满刚走不久,唐稳收拾好要带的东西,转到卧室门前,迟疑片刻抬腿进门,瞧见龙峻不由一怔,站在当地细细打量,犹犹豫豫道:“龙爷?小晴……要我给你带一句话……”
龙峻正在桌边打开包裹重新翻找,眼也不抬:“什么话?”
“她说……”唐稳皱了皱眉,“她说那位钱爷经脉损伤由来已久,虽说在修炼‘补天诀’护体,可他一味好勇斗狠,不知静养,如今伤势rì趋严重。龙爷如想钱爷再多活几年,等到宴罢回来,她再和你谈一笔交易。”
龙峻闻言两手一僵,停在当空半晌,木然抬头,哑声问道:“她医术如何?”
唐稳一时被他眼神慑到,深吸口气,点头道:“温家家主的大公子,也就是小晴的大哥,早年因练功贪快,以至走火入魔,最终经脉大损,四肢瘫痪,几成废人,在鬼门关多番辗转。幸亏小晴阅遍医书,竭力救治,如今虽武功无法恢复,但行动已如常人,xìng命也已无忧。”
龙峻低头双手撑桌,良久不说话,唐稳等不到回答,上前一步轻声唤道:“龙爷?”
“二公子,你可会用温姑娘的紫蝎膏?”龙峻像是忽然惊醒,依然低着头,将包袱往前轻轻一推,“帮忙找一下,我想随身带去。”
唐稳听他莫名突兀转开话题,一时呆住,看了看那些药物,走上前去慢慢翻找,寻到装紫蝎膏的锡盒,拿起递给龙峻,细细解说用法。期间龙峻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偶尔颌首,瞧不见他脸上是何表情。
转眼到了午时二刻,几人都已准备妥当,旋即上马出发。这一路上,钱满一直板着脸,对谁都不理不睬,原本即将见到许策的紧张,俱都化作对龙峻割他美髯的怨恨。卫征瞧见他短了半截的胡子,再一看龙峻颌下忽然变长的黑须,心中有些了然,忙向老三老四使眼sè,示意二人千万别撞上枪口。唐稳因为记挂温晴,既怕她受欺负,又担心她闯祸,大多时候都神不守舍,根本没留意两位锦衣卫指挥的胡须变化。
龙峻骑在马上若有所思,乍遇许策的疑问,因后来一直有事分心,不曾仔细回想。如今细忖,那拜帖虽是许策手笔,可却并不清楚是她自愿相请,还是受人胁迫。早间她去积庆楼不知所为何事,看诸般言行,她似乎对锐刀门很是不满,那是因为在替东主裕王办事,还是另有缘由?蹊跷的还有那幅画像,不知她是何时所绘,为何而画,又怎会让人临摹副本,以致在黑帮瓢把子之间流传?
一会儿在朵颐楼见了阿策,也不知会是怎样情形,这丫头究竟有何苦衷?怎会做了裕王的入幕之宾?此次到底是敌是友?是否仍念旧情?他边想边看着居中打头阵的钱满,脑中浮现温晴托唐稳带来的话,心里忽觉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