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祸端(一)(2/2)
赵梁氏瞥了龙峻一眼,见他茫然不解,笑着释疑道:“这位先生,我原先明言,需要救治那人,在外间有许多仇家,说的便是这位王老太太的儿子、大娘子的相公。他杀人无算,罪大恶极,是以廖先生才说出那样的话。至于他的妻子救是不救,只看你愿是不愿,我绝不勉强。”她搀扶起王老太太,夹持着退到一边,再不言语。王老太太眼见恳求无望,忍不住嚎啕大哭。
朱炔深怕她大放哀声,扰了龙峻的思路,出言劝慰道:“王老太太,你小点声罢,吵着我家先生事小,若是让你这宝贝媳妇乱了心神,一会儿救治起来,怕会雪上加霜,更加麻烦。”果然那老妇抬手捂住嘴巴,拼力忍耐,哭声渐小,慢慢只余哽咽。
经由廖文灿那句话,再加上这老妇姓王,又和四海盟有莫大关联,龙峻已隐隐猜出实情,他望着那女子床边的摇篮出神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一笑,嘴里喃喃道:“家人何辜,妇孺何辜。”说罢上前坐到床沿,伸指搭在那女子腕脉处。他不会医术,诊脉架势也是回忆于铮的手法,现学现卖,不过徒具其形。可他练过洞明决,熟悉心跳脉搏之声,此时暗中施展,静静聆听这叫阿妍的女子周身血脉流动,记下特异之处。双眼细细观察脸sè,又让这女子勉力张口,伸出舌来细瞧,与朱炔告诉他的国舅姬妾症状一一对照。每对上一样,心里便宽上一分。眼见大致与那姬妾遭人下猛药暗算之后的情形,有仈jiǔ分相似,不由舒一口气,抬眼对赵梁氏说道:“赵大*nǎinǎi,要知道各人体质不同,药物的份量也应有所区别,更不用说季节气候这些变数。我想瞧瞧以前那几位大夫所开的方子,看会不会是哪位郎中错用了狼虎药,反而让这位娘子的病越来越重?”
赵梁氏见他坦然救治,心里也觉欢喜,忙点头道:“先生说的在理,廖先生,你在这里暂陪一下,我去去就来。”忙转身出门而去。
那王老太太靠在墙边只是呜咽,听见龙峻这话,心里暗生希翼,抽泣着上前问道:“这位……先生,我这……媳妇的……病,可还……有得救?”
龙峻却不好答她,只是微笑问道:“王老太太,听口音,你是松江华亭县人?”那王老太太瞥他一眼,闭口不再说话,只是走到床边,看着那叫阿妍的女子默然垂泪。对方没有回应,龙峻却也不恼,只一一默记各种症状,好回澄园请教。朱炔有些焦躁不安,在石屋内搓手转圈,廖文灿慢慢走到龙峻身后,用袖子盖住手指,在他背上轻轻划了一个“汪”字。龙峻眼也不抬,只缓缓点头,示意自己已然猜到。
不多一会,赵梁氏连同那抱婴孩出去吃nǎi的媳妇一起回转,王老太太忙抢上去接过自家孙儿,将面颊贴在孩子的小脸上,老泪纵横。那小孩儿懵懂无知,又刚刚吃饱,正心满意足,被泪珠流过脸颊,感觉痒*酥*酥的,嘴里咿呀呢喃,竟似有些开心。龙峻站起身来,眼瞧那小婴孩口中吐出一个小泡,嘴角不自禁上扬,轻笑出声。赵梁氏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这大夫笑些什么,想起自己的几名儿女,心中也生出暖意。但病人不好耽误,便轻咳一声提醒,把那几张方子递了过去。
大夫药方上的字,大多写得龙飞凤舞,要想一一认清殊为不易。好在龙峻刚刚恶补了一通药物名称,方子虽有区别,所用药材却也大同小异,连蒙带猜,总算认了个齐全,接着便是查验药物的搭配和分量,看能否找出异同点。他在医术方面有多少斤两,廖文灿和朱炔心知肚明,可惜一个是所知有限,另一个也不过空有强灌的理论,两人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站在边上干着急。赵梁氏见龙峻瞪着那几张药方一瞬不瞬,以为他瞧出了关键所在,却浑不知这位冒牌郎中,在暗中对比计算太医药方和这几张方子的药物差别和份量。半晌之后,龙峻方才将那几张纸放下,阖眼揉着眉心道:“大*nǎinǎi,我看这几张方子虽然药材分量略微偏重,可还不至于将病患吃成现在这副模样,你能告诉我,哪一张是最早的药方么?”
赵梁氏迟疑一阵,从袖中又拿出一张纸递给龙峻,低声道:“不瞒先生,最早这张药方,其实是大夫开给我家三丫头的。大娘子和她同时生产,症状也相似,大家心里原本想着,这婆媳俩的行踪,越少人知道越好,便照同一个方子煎了几帖药让大娘子服用。不曾想,三丫头一rì好过一rì,大娘子却是一rì差似一rì。等到发觉不对再请大夫,都说只能虚应故事,治不好了……”
她这一开口,龙峻立刻明白关键所在,这叫阿妍的女子原本尚可救治,却被赵家人不明医理,错用狼虎之药,治成如今这般地步。想到自己谨慎犹豫,近乎战战兢兢,心头顿时火起,竖眉怒斥道:“混账!”起身拂袖便走。
这大夫一直细声软语,和和气气,此时忽然发火,赵梁氏不禁一吓,呆在当场作声不得。好在他只走出几步,跟着来的学徒反应快,忙上前扯住袖子摇了摇,问道:“先生,你怎么了?这是和谁怄气呢?”
廖文灿也明白过来,开口询问:“这位先生,可是最早那张药方闯了祸?”
龙峻深吸口气,回想朱炔告诉过他,太医对国舅姬妾的诊断,沉声答道:“我方才听说三小姐是练武之人,她的身子自然要硬朗许多,非寻常女子可比。而这位大娘子原本体弱,底子又不好,最初那张药方里,补药的份量对于三小姐来说是恰到好处,可对于大娘子而言就实在太重,以至于虚不受补,硬生生被猛药给攻倒了。”
赵梁氏连忙问道:“敢问先生,可还有救?”
病因已被龙峻照搬理论敷衍过去,可药方他却不想再乱开,沉吟片刻已生对策:“我有祖传秘方,或能救上一救,可这方子不能外传,只有返回家中取药。”说罢一哂,“大*nǎinǎi如不放心,可以叫廖先生陪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