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意渐荒淫(1/2)
铁手扶住陈心欠推过来的龙舌兰之际心下一懔:
怎么这小兄弟这么大意!
——要知道小欠这把龙舌兰一推中间得跃过深涧飞瀑和那十名分布瀑边的杀手身前身边万一失手那是多凶险的事啊!
但他随后即了然:
陈心欠虽把龙舌兰随意一掌就送过来了但这一掌内力温和浑厚可保龙舌兰决不受冲击伤害而且出一推一送之后的他手持白刃冷对旁人且开始了他的一步杀一人:
——哪一个敢动手他便一刀杀了!而且人他也真的一气杀了十名杀手。
何况这儿还有自己接应。
所以剩下的那十名杀手谁都不敢动手。
甚至当时场中气势尽为小欠的寒潭翠剑所慑不只谁都不敢动手甚至谁都不敢动。
唯一动的只有狗口杀手屈圆。
他不是动手而是动脚。
溜。
结果仍是死于陈风的追击下。
因此这小哥儿看来十分粗心大意的把受伤的龙舌兰推走其实虽一种险地中求全、大险大危中保大平大安的作法看似随意实布局精密。
一一受伤的龙舌兰自然需要他熟悉信任的人来安慰。
这人当然就是铁手。
他把负伤的佳人推给铁手他就可以无后顾之忧不必投鼠忌器。
他就可以放手杀人了。
是以久历生死关头大小场面的狗口大师一见龙舌兰由铁手护着同僚子女大师死于这小厮的剑下他知无善了立即就逃。
可惜他遇上了陈风尘。
铁手也紧随陈心欠之后赶入店铺里。
他扶住龙舌兰之时看到了她的伤口也看着了她紧咬着唇时淌下的泪。
他知道她痛。
他敢知道她为什么流泪。
他恨不得那一刀是划在他的脸上而不是她的。
所以他立即进入“崩大碗”店里原因有二:
一是看(观察)狗口屈圆的下场。
二是他要看(拜会)一个人:
只要这个人在龙舌兰的伤口说不定就有救了:
这个人就是岭南“老字号”温家的“大老级”人物:
一一不管他是温六迟还是温八无只要其中一人在凭他们用毒、解毒、以毒攻毒的高明手法说不定就能为龙舌兰恢复冰肌玉颜!
可是他尚未开口这“八无先生”温丝卷已知他的来意。
温八无道破了他的用心却下去看龙舌兰受伤的脸而先去视察伏尸的狗口杀手。
狗口死的时候龇着牙咧出尖齿像一只摔死的狗。
他尸身旁真的有一只狗直舔着他流出来的血。
狗口杀手死得十分之狗。
然后温八无就半抬着头问了这么一句话间陈风。
陈风苦笑回答了:
“我在未当捕快之前的确曾当过刽子手。”
其实他岂止于刽子手他几乎各行各业都当过否则他的别号也不会是“风尘”二字了。
忽听一个声音道:“这人早该死了抓回去得防他给救走不如就地正法。”
说这话的人是麻三斤。
但不止他一个人进来另一人就在他身后还正气喘嘘嘘像一口抽着气的老风箱。
铁手一看吃了一惊道:“高老大?”那人点点头拱手一揖道:“铁二爷。”然后又向陈风施札。
陈风目光一凝道:“出事了?”
——就算不是“出事”也一定“有事”因为来的正是“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高头马大后低眼高”高氏兄弟中的老大高大湾。
这对兄弟不是受陈风尘所托将戒杀和尚及五名杀手押送至知府大牢去的吗?
这高大湾喘气不休得双肩都抽搐似的赶上“杀手涧”来一定是有事出事、而且还不止于不事!
只听高大湾气喘呼呼热气禁不住都喷吐在与他对面站立的人脸上去了。
“我们押戒杀杀手那六名歹徒经过‘大山角’就遇上了劫匪对方自报是‘杀手和尚集团’里负责北方的杀手我们十六手足一下子就给他放倒了七名……”
陈风眉一皱满脸又布满了小刀小剑怒道:“犯人给人劫去了!?”
高大湾仍然喘着气“没有。”
陈风脸上的刀子一下子都不见了跺脚道:“说下去。”
高大湾的胸脯起伏已平但依然大口大口的喷着气。
“幸好苦耳神僧跟他的十一名子弟赶到神僧亲自出手。把北方杀手那一组恶匪打跑了……”
铁手和和龙舌兰都脸现喜容:“幸而有苦耳神僧。”
只不过龙舌兰刚展笑颜脸上一阵刺痛她“哎”了一声掩住了脸。
铁手看得心里又抽搐了一下。
只听陈风追问:“现在那戒杀和尚和他那五名手下已押到牢里没有?”
高大湾依然一大口一大口的呼着气他脸上大汗小汗从额到鼻头及至人中都沾了满坑他不只用衣袖去抹试还用他那条又红(还似乎带点黑斑、白苔)又长的舌头去卷舔他唇上要淌下来的汗水边报:
“歹徒是杀退了但时已人黑。苦耳大师说:“这样赶程到州府里去只怕路上还会有事由于出事遇劫之地是在大山角跟抱石寺只有三、四里路之遥于是我俩兄弟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在抱石寺过一宿明儿破晓后才押到城里会稳当一些。再说有苦耳大师在可先壮了大伙的胆子。陈总、铁爷、麻三哥不说你们没亲见过那个北方杀手和尚的头领哈佛大师一把戒刀专攻人下三路您看我腿上、踝上、膝上都给划了几下我那老兄弟更惨臀上吃了一刀到现在还坐不下来、连直站着半蹲的也不行现刻可真痛得鬼不鬼人不人就虾米似的哩。咱两兄弟不胆小而是为保平安、犯人平安押送州府所以还是……”
陈风不欲高大湾罗嗦下去打断说:“那你弟弟现在押那六名人犯留宿抱石寺吧?那儿可安全?”
高大湾仍呼噜呼噜的喘气:“是。我正要向你禀报希望能征得总捕头您的允可抱石寺有苦耳神僧在我看不会有事。他才不过两三下子就把哈佛和他那三名蒙面杀手杀退了。”
陈风冷笑一地声道:“你们人都进去庙里了我有什么好反对的。你这趟赶回大山角抱石庙想来已经天亮了我能有什么说的。”
高大湾听他这么说倒慌了心、乱了意“老总您这话是……是不同意我们人抱石寺了?”
陈风道“我只是不想你们牵累苦耳大师他们是出家人本不应过问世俗事这是江湖纷争牵连上他们不好。”
铁手虽仍心悬龙舌兰的伤势上但一听劫囚的事也用上了心这时就问:“你怎么知道那使戒刀的就是北方杀手的头领哈佛大师?”
高大湾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杀手集团’中有戒杀和尚、子女和尚、有狗口和尚、哈佛和尚等这几个称讳。是他一上来就自报名号要我们马上放了戒杀我们当然不肯他就跟六名手下出了手杀了我们几名兄弟幸苦耳大师及时赶至……”
铁手问:“苦耳一个人出手还是跟那十一位弟子一齐动手?”
高大湾这可神气了好像是他亲自出手打跑了敌人一身的光采:“苦耳神僧一亮相还用得旁人么?他用一把戒尺就打飞了哈佛的戒刀还在他光头上拍了一下就把那几个悍匪杀手吓跑了。”
麻三斤跺足道:“你们怎不把这几人也逮下来?”
高大湾怔了一怔道:“我也想追抓住他们好报——哎哟!”
说着脸上伤处给扯动了一下似痛得哭出声来忽然瞥见龙舌兰脸上的刀伤这才愕住了拱拱手道。
“龙女侠您您也……”
陈风眉心一蹙又一道刀痕忿开道“没你的事。是苦耳大师阻止你们追捕哈佛杀手那几人的吧?”
高大湾这寸回过神来连痛也忘了用长舌又一舔鼻头道:“是的。神僧说:穷寇莫追能保住人犯就好他又说:怕的是“中方杀手”和‘杀手和尚’的头。头就躲在暗处在送性命就不好了。我们都觉言之有理就随他回抱石寺了。我跟老二商议下来决定让他守那儿我快马赶过来先通知衙里老何大山角中伏的事再赶来这儿跟你禀报。”
铁手寻思道:“这也合理既然狗口和尚、子女和尚能在‘杀手锏’伏杀狙击我们哈佛和尚自然也会引人在路上劫救他的同道——咱们在镇上才抓了南方杀手戒杀和尚其他三方杀手便已立即汇集并分头进击当真来得好快!”
高大湾这下还在喘气听候命令:“陈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风闷哼一声道:“怎么办?得回荷里调动何孤单那一组最优秀的二十余名弟兄赴上抱石寺天一亮咱们就押人犯往城里进:另请‘快马旋风’老乌飞马赶去城厘通知知府张大人让他派高手半路丰接应。”
高大湾这回可振奋得气也不喘了高声答道“是。”
铁手然量形势道:“陈兄这时分不必客气您那儿有事请去调度便是麻三哥也可一道去路上好有接应。”
陈风略作犹豫眼睛转了转不经意间打量了龙舌兰的伤势“这……”
铁手忙道:“这儿我会料理不必担心何况还是抱石寺那儿形势危急陈兄不公分神。”
陈风这下抱拳唱哈道:“既然如此在下可公职在身得赶去接应弟兄们。龙姑娘这下可保重了。这替龙女侠雪此大仇人犯更是走失不得的。不过麻三哥大可留在这儿好有个呼应。我一下山就报衙里着副总何孤单老何也遣些伙计上来料理这些尸人命。”
小欠突然道:“你着你的捕快上来人是我杀的要抓我回去审哪问的小爷我可没功大陪你此兴。”
陈风这下说来尽是世故人情:“晕可没这回事。铁二哥在场这话我是当众说的可没徇私。一是这些十恶不赦的杀手动手在先二是陈小哥的确为自保而杀人三……我真要先请弟兄们捉拘你他们可?拿得住你就自拾了这就算江湖上的血拼恶斗咱官府里可只睁一只眼办眼前的事反正上头问:起人怎么死的?我就答:咱为自保杀恶徒。说不定还因而有嘉奖升官。上面要问说:杀死杀手的人呢?小哥儿要是不想受粮赏嫌麻烦我就说我拼了老命杀的说不准又让我讨了个独头功。要捉小侠归案?放心没有的事。想也不敢想。您为咱拼命杀敌我这还没谢过呢。”
陈心欠坦然道:“你别谢我我不是救你也不是帮你。这姑娘借我剑她受了暗算我还她的情连杀十人是我替铁手哥杀的他手硬心软我可不。他有正气但我也有义气如此而已。”
只听一个声音激动的道。
“你就错了。”
这语音激动得已带着轻泣。
小欠闻言吃了一惊。
铁手听了也心里一搐。
为他说话的人不是陈风尘不是麻三斤而是龙舌兰。
脸上受了伤的龙舌兰。
这时候掌柜温八无正替她脸上的伤敷药。
他用的药很奇怪。
他竟在抽屉里找出一具长方形的盒子打了开里里间竟有朱、紫、啡、黄、青、黛、金等等指甲盘大的一碟子一碟子的色彩。
活像个化妆盒子。
他就用一只看似画画的尖细毛笔为龙舌兰脸上伤处涂上了几种颜色。
他好像是在画一幅画。
龙舌兰流看泪。
忍着痛。
她一直想活得像个不流泪的男子汉因为她是京师里的御封紫衣神捕不过一旦受伤的她(而且还伤在脸上)只要想到自己的容貌不知能不能恢复昔日的花颜泪就下往往下掉越要忍住泪就越流泪;泪越流沾着伤处就更痛。
越痛就越想哭。
可是说也奇怪那老掌柜手中盒子里五颜六色的药涂在伤处意料不到的:不痛的。
一点都不痛。
反而冰冰凉凉十分好受。
甚至还住止了(至少是缓和了)原先的痛还带了点滑滑麻麻的感觉。
而且血也很快的就止了。
她虽然还很担心也仍然十分伤心但依然听到陈心欠对铁手的“说法”。
那只是一个说法。
但也是一种“谴责”:
小欠的言外之意好像是说你妇人之仁我可要杀即杀决不手软。
尽管就在高大湾牛喘未休的赶上“杀手涧”来向陈总捕头禀报押囚遇劫一事之时那一向大脾气也大杀气的陈小欠压低着语音跟姓温的老掌柜疾语了几句龙舌兰脸上痛、心里伤、但耳边仍是听得分分明明的:
小欠“你且为她治一治脸上的伤吧”
八无:“你也求我?”
小欠:“这几只有你能治这伤。”
八无:“我为啥给她治伤?你们在这儿一闹还害我不够吗?”
陈小欠:“你不是欠了我三个人情吗?”
温八无:“你要把人情用在冶一女捕快的脸上?”
陈小欠:“我把三个人情换她一记刀伤。”
温八无:“你这样做值得吗?他日她可是……”
小欠:“她在我这儿出的事我如果不是在留心观察那人就下会迟了出手她不致挨上这一刀。你知道我是不欠人情欠不得人情的。”
温八无:“这不是你的错。”
小欠:“本来就没有对错但我不想有欠负。”
温八无至此沉吟片刻长叹:“我不是不治只是——”
小欠坚持:“只在你肯不肯治。”
八无先生迅瞥了龙舌兰一眼;这才毅然道“好我先试这盒‘八彩销金’再说。”
这时他才自抽屉里翻出了这盒药像蘸颜一般在龙舌兰伤处涂涂抹抹很快的便替她先行止了痛。
龙舌兰心里明白:
陈心欠向这温八无先生力争替她止痛疗伤可是她觉他对铁手的说法并不公允。
所以她只是开了口。
说了话。
因为在为这儿只有她最了解他。
她不为他开口便谁也下会为他说话。
所以她说:“你说错了。”
然后她说下去:“铁二哥不是滥做好人在纵不法之徒……哟……他身人有‘平乱阙’大可先斩后奏前惩后报但他绝少这样滥用过职权哎哟!……他一几坚决认为他是捕快应该歹徒捉拿逮捕绳之于法但无权滥用私刑杀害人命在审讯判决方面应押解到官衙刑司依法侦办才是——啊好痛哇……而不是凭一已好恶果杀就杀……妈呀痛死我了……他认为纵十恶不赦之徒都应予之有改过自新的一日而不是像你见人杀人见敌杀敌见——啊哟怎么这么痛!?我不说了!”
她本来不痛了但一说起话来牵动脸肌伤口牵扯就痛人心脾了。
她边痛边说边忍边叫令铁手感动不已小欠也十分讶异只冷笑道。
“好吧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他是忠的我是奸的他做的都是好事我作的都是环事——这样总可以了吧?”
龙舌兰却忍不住驳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你这说法就忒也小气了……哎哟!好痛!”
那老掌相又出一阵呛咳他竭力扭过头去不想唾沫星子沾上龙舌兰的颜面但手里指间本拿着已抹上了“颜彩”要在龙舌兰伤口上涂的笔尖也就凝在平空颤哆不已这一下子不但是铁手连同伤痛中的龙舌兰都感觉到这老头儿有病。
一一而且还病得颇重。
他们等温八无咳完正想说些什么但温老头儿一口气才回过来已先(话)制人:“我的大小姐我的大小姐我替你蘸药涂伤你就歇一阵子少与人吵可好?要不这伤口可是给你自己扯宽掀阔的了。”
龙知兰忍着泪问他:“我的伤能不能好?”
八无先生只嘀咕道:“这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这时陈风尘已与高大湾匆匆下山只剩下麻三手斤在替那伏尸于涧中店时里的十二名杀手两名杀手头领“料理后事”。另外十名杀手一早已逃之夭夭:“父子三杀手”中的贾风流已死在龙舌兰怀剑下贾中锋已为麻三斤布袋裹住贾风骚着了陈风一掌死状不会比狗口大师好看至于“母女杀手”仍软倒在那里准(至少他们的同僚)也没来救他们。
麻三斤要“料理”的事除了要点清尸之外还要把仍活着的三名“悍匪”那对母女和:“父子三杀手”的“老父”贾中锋点穴捆绑准备押解回衙严办。
龙舌兰却还想追问温八无但那老头儿已喃喃的道“还得加几点‘四方鼠’才能止血生肌。”
说着就过去柜台后那一排抽屉中翻找着却打理出两个小包袱看像要远行多于去治疗眼下的伤者。
铁手却看似温不经心实则非常有意的挨近柜台打量温八无一面苦苦椎心的咳嗽着一面打点包袱的形势锁眉支颐回答作估量;那姓温的老头儿也不避忌照样收拾软细如仪似浑没把这铁二捕头瞧在眼里。
铁手隔了好一会寸说话一开口才叫了一声:“前辈。”
温掌柜的只顾收拾没理会他。
铁手还是把话问了出口:“您可以把龙姑娘的伤治好吗?”
温八无又咯地吐了一口青青蓝蓝的痰说:“小伤小意思死不了的。”
铁手进一步问:“她好得了吗?”
温八无垂着眼皮只看他包袱里的事物“这种伤是要不了命的。”
铁手穿性把问题到了题旨上去了:“她脸上会不会留下了疤?”
温八无这下放下了手边的活用两只又大又黑的眼袋(铁手乍看还以为是眼睛随后才察觉那其实是一对黑眼圈儿)望定铁手:“你才第一夭出来江湖上跑?”
铁手摇头。
温八无风:“你没挨过刀子?”
铁手道“有。”
温八无又问“你没流过血”
铁手道:“当然有。”
温八无再问:“你没见过伤口?”
铁手答:“常见。”
温八无横吊着他一双黑眼袋吊着眼看着铁手道:“你说。脸上一道这样的刀疤会不留痕印?能不留痕印?何况她脸嫩得荷花也似的。”
铁手急得冒汗“所以才一定要前辈出手救她。”
温八无冷哼道:“我不是已在治她的伤了吗?”
铁手道:“我希望前辈妙手回春。让她脸上不留刀痕。”
温八无怪眼一翻“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帮这个忙?”
铁手道:“你帮她就是帮我我一辈子都感激你的帮忙。”
温八无嘿嘿笑着:“我帮她忙?她帮你忙?你帮我忙?你们是你害我我害你还是你帮我我帮你?你们这一回上‘杀手涧’来杀个不亦乐乎我呆让那大脾气的小伙出手误事亮相受尽了累这地方躲不下去了这人儿便要收拾行囊溜个脚底抹油远走高飞了。你们害得我这‘崩大碗’开不下了这不害不够吗?我凭什么还要帮你们的忙?”
铁手感喟的道:“温前辈您在武林中出了名是仗义好汉就是为了帮人疗毒治伤才让‘老字号’误会被迫离开岭岭南;尽管温门的人对您有误解但江湖上哪个好汉不为你喝彩?今日您隐姓理名但隐不了一颗奇侠壮烈心埋不了一副大好英雄骨!”
温老头儿双目失神了一会儿竟合了起来就像用一双眼袋来代他看着铁手似的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
“那是以前的我。我作了那些事给赶出家门.而今我也后悔得紧。英雄骨?侠烈心?现在我只求我行我素我孤我僻我开心我是我的活着就别无所求了。我既不惹事也不怕事但也不把事情肩上身。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当年金戈铁马。魑魅缚人总惯见只输在:覆雨翻云手!而今我只穷年优柴米富贵学风流如此而已!你看我一身的病、一口的痰一脸的风霜我连自己都治不好却是如何治好!”
铁手还待说些什么却听那边龙舌兰又哎的一声知道她又感觉到疼痛了登时失却了说话的心情。
温八无见铁手六神无主的样子伸手摸了自己眉毛的边角。道:“你还是凝神点吧铁捕头大敌当前呢!我先喂她服几朵‘想容花’。让她先止了痛、稳了脾性再说。”
他吸了一口气又摇摇头道:“不容易啊。一个如花似玉如玉似花的女人”他指指面颊又说“这样挨一刀还能为你说话已是很不错的了。难怪你心悬于她。”
铁手苦笑了一下忽尔道“慢着。”
温八无顿住。他的人头很大手却很小。手里边拿着几朵枯干的花。
温八无问“怎么?”
铁手道:“您……您刚寸不是说有‘四方鼠’吗?邵是治创灵药要是跟“想容花”一道和着眼了岂不更见功效?”
八无先生嘿地一笑“你知道我是哪一门出身的?”
铁手道:“岭南老字号温家。”
八无先生又问:“我们‘老字号’又分成了几派你大概也听说过吧?”
铁手答:“分四派即活字号、死字号、小字号、大字号分别是解毒、下毒、藏毒、研毒四派其中以死、活二字号的人手最为鼎盛高手如云而您就是‘死字号’中的大老供奉之一。”
八无先生咧出一口黄牙算是笑了一笑:“你说对了我是下毒的不是解毒的我怎会有‘四方鼠’这等稀世解药?你找我也没用要找找温六迟去。刚才我以‘崩大碗’解‘杀手和尚’下的‘小披麻’、‘大披风’之毒也只是以毒攻毒、用毒解毒而已。‘崩大碗’实是岭南一带的一种清热解毒的凉茶我借此名开这店小欠又用此名来为你们祛毒一切只是因缘巧合你别把罗刹当菩萨别将老鼠夸成了老虎别把放毒杀人的当作解毒救人的别把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温某当作是千手干眼的救灾救难的观音大士。我不想让你失望。”
他这些活都是向铁手说的。
他控制声量极佳也不见得他如何刻意把语音压低但铁手肯定除他之外是不会有人听见的;对方就像把声音折或一截纸筒尖角似的角端只往自己耳里传一一而且只是左耳铁手现连自己右耳都听不见温八无的语音。
他的右耳当然不是聋了。
——而是这颟预、沧桑的老头儿随口声已隐露的了一手绝世内力。
铁手自然也明白他的深意:
话只是说给他听的。
——对方显然亦不愿影响龙舌兰的心情。
所以八无先生过去让龙舌兰服药的时候龙舌兰又问起:
“我的伤会不会好?会不会结疤?结了疤会不会很难看?”
温八无的回答只是:
“你先歇歇别伤心也别担心你想快点好快点复元快点皮光肉滑的先就要平心静气多休息为重要。
才说了不久龙舌兰真的昏昏欲睡。
敢情在这天里她已折腾够了:
况且她也真的喝了不少酒流了不少血。
当她真的睡过去之后铁手现小欠遥遥的看着她:不知在观察她那一张睡着了像恬美婴几一般的脸还是那一道带着刀伤的容颜?
铁手见龙舌兰那长长黑黑弯弯翘翘的睫毛仍微微颤动着。知她尚未睡熟也不敢惊拢只对温八无说:“‘想容花’有麻醉的药性吧?”
温八无吃了一惊。
不是因为铁手话里的意思而是因为铁手的“话”。
铁手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说话。
可是只有他一人听见旁的人谁也听不到铁手说的是什么。
更惊人的是:
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他竟不是“听”到的:
耳朵都未闻语音。
他只是“感受”到的。
——他感受到铁手所说/要说/刚说了什么。
这很可怕。
——不止因为铁手能有这样深厚的内力而是因为铁手这么年轻就有这般深厚的内力而更加可怕。
“好个‘一气贯日月’没想到你在六扇门修炼了这些年身子没给淘虚却还练成了人家八辈子都练不来的绝世内功。”八无先生道“我本来有点为你担心现在看来也可免这个心了。”
他又摸了摸鬓角的肩气道:“不错‘想容花’有麻药的成分我让她先迷昏上一个时辰之后自然会醒她睡了让药力充分作刀伤也会好快些而且省了她的焦虑担心。”
他又像是很努力的提着一双眼袋去瞅铁手“你很关心她是吧?你和她很合衬对。”
铁手腼腆的笑道:“我跟她是好搭档也是好兄妹。”
八无先生“哦”了一声又用手去摸他自己的眉毛:“嗯……你真的是这样想吗?我看他可不是这样想吧。尤其这时候她……”说到这里指了指脸颊。
铁手却不熄再说这令他尴尬的话题只诚恳他说:“前辈其实还是关心着江湖人还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管不平事呢。您不但有心要治龙姑娘的伤。更关心在下不足挂齿的安危、您仍是当年‘毒行其是’温丝卷!穷时忧柴米?您的毒一向只救人不害人您救的人若每人捎来一担柴恐怕这镇上的人来年也用上山了。我看您依然是济时肯杀身危时勇成仁得侠道前辈当年贵门对您的误会只在您救了该救的人但却是门里要杀的人而已。这种误会不难解说在下就认识些有作为的武林名宿可为前辈背上的冤屈说几句话前辈又何苦自弃自隐、在这飞瀑潭边卖崩大碗呢!”
铁手这番话倒不运内力只朗声明说的。
温八叉剧烈的呛咳了起来。
他弯着背、躬着身、哈着腰咳得像呕心吐肺似的看了也让人觉得心酸却见他咳过了之后神情却又是无比舒畅的。“咳过了后的他喉底里似然传来一阵呜咽之声:仿佛那儿正堵塞了一只什么未成型的雏物在呻吟哀诉似的。
“卖崩大碗有啥不好?我还卖过斜山莲、翻山梅、百岁鸡、半百残鸭呢!”八无先生道“反正不求人就是福我这些年来看到的武林同道未成名的悲惨、已成名的太累正经的引人焚身不正经的只能抹黑;有实力的招尤惹祸没实力的声消形灭。当个江猢人成群结党党同伐异竟比当官的、从商的还苦!我这给老字号一脚踢个破教出门反而正好!我独来独往。谁的面子也不搭理悠然自得闭门造车固步自封我孤我僻我死我事。这都不知多快活自在!我知道你在江湖上有双铁手铁腕铁肩膀谁不卖你三分情面?我也晓得你在六扇门里很罕众望道上好汉无不以你们马是瞻哪个不知四大名捕是秉仗义决不贪赃在法的人物?但你威风是你的事我可不羡慕。我只求无声无息的活着寂天寞地的过活也行但我不求惊天动地也不要呼凤唤雨你找人为我解说?谢谢我已习惯了让人误解万一人人都知我重我我反而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人要量材适性我自暴自弃其实是自得其乐。吻二捕头你就少操这个心吧!我反正什么也没有头在上脚在下天下地上哪儿去得!”
他摸摸眉毛又说:“我至多去别的山穷水尽的地方还是山明水秀处卖我的‘玻璃猫’。”
铁手原本是因为龙舌兰的伤而浑没了心情。他素慕八无先生“身在毒门却不肯下害人反而以毒攻毒的为好人解毒”以致遭同门误解排斥的人风骨是以故意出言相激并以语言相励希望激这看来沧桑满倦的老人家起善心济世为遭毁害的龙舌兰妙手回春。
他刚才听得什么“斜山莲”、“翻山梅”、“百岁鸡”、”半百残鸭”的名称本有好奇但心悬于龙舌兰都没追问而今听得“玻璃猫”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玻璃猫?那到底是啥?”
八无先生兀地笑了一笑又呛咳了两声:“那是什么?那只不过是世人爱玩爱耍的新花样!‘玻璃猫’不算什么?我还有‘冬不足’‘吃不了唱着走’、‘鱼尾龙’呢!”
铁手更丈八金刚不明所以只奇道:“冬不足?吃不了唱着走?”
八无先生看了看他暂时把包袱搁一旁在几个抽屉里取了些药掺了水边用小石桩捣磨边咳声道;“好我走前再给那女娃儿下两帖药算尽尽人事。”
然后又用两口跟袋不情不愿的几铁手一翻白“反正我要研药就再给你说这几句。这都是新名目但都是旧东西。新瓶旧酒但翻新了招牌人们就会给这花样式吸引住了。‘崩大碗’也是这玩意。其实这酒味是‘烧刀子’冲点‘女儿红’有八成是‘高老泉’的味儿要光这样卖只怕酒卖不出店也入不了口我干脆把酒名儿翻个花佯叫“崩大碗”加点无伤大雅的毒药只清理毒杀咀里肠里的害虫不伤脾胃再来个一口干净咬崩碗角的花式然后还得把店子开到这水激瀑急的崖上一下子慕名而来的人反而见难愈至遏险愈奋而且更向往这种英雄式的痛饮法大家都赶上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充好汉了。以前还在商路一带我香‘老字号’筹款就开了一家叫‘碎杯痛饮’的戳杯对干得要把杯子碰碎了在酒水流溢出来之时伸咀一口鲸吞才算好汉不然喝光了酒就得把杯子拍在案上砸碎这才够意思。
铁手听得目瞪口呆只说“有意思。”
八无先生冷地一笑:“就是这样人们就觉得够意思了所以卖个满堂彩只是咱们那时不赚酒钱光是要那些充好汉的赔怀子的钱咱们‘老字号’就看本去再扩充字号了。”
这时连麻三斤都趋了过来听也咋舌说:“精彩。”
八无先生这下倒讲开了兴头他手下可不缓着捣药研磨如故手法十分熟练嘴里却挂了一丝蔑笑:
“这不算啥。人们就冲这些中看不中用的新鲜花样儿。‘玻璃猫’.是啥?只是些普通的、几乎透明的鱼可这样就平凡了没人喜欢养它们赏玩了可这种鱼易抓易养性驯体美不让人养太可惜所以便给它身上、鳍边除了些不脱色的颜料那么它们看起来就五光十色美得离奇大家视为瑰宝人人争们购养连皇宫也要按时送去让天子、权相开开眼界。可它原本只是一条半透明的鱼儿我这就改了个名为‘玻璃猫’它就凭了身上那些假的、伪的、涂的、终会脱色的东西还有那个新名字成了奇珍异宝你说这可笑不可笑?但世人就爱这种浮相表面的东西!”
麻三斤笑了笑他的笑可货真价实说笑就笑该多好笑就笑多好笑的决不多笑一笑也不少笑一些不像防风满脸是笑纹和刀纹一动牵肌扯筋的已分不清哪一条是笑纹哪一道是刀纹;也分不清他究竟在笑还只是皱盾着苦脸在寻思。
他现在就一斤三两的笑说“大体上世人多如是陈老大就跟我说过陈大嫂的米团儿做得好吃但在定定镇摆卖就是卖不出去没人尝只在街口吃西北风那天来了一个老头儿跟她说把米团儿捏成祸国殃民的人儿吧涂上红的绿的包准有人吃。大嫂试着做了捏出几个什么贪官污吏的样相果然大增胃口人人都啖之而后快一时冷活几成了热生意了。大嫂也赚个咀巴合不拢来。”
八无先生听了就仰想了想(奇怪的是:他想事情时不是低反而是仰着脸——要是龙舌兰今天下伤昏过去一定会现、甚至也向他指出这一点特色的了)又翻了翻眼(或曰眼袋)这才接道:“其实都一样也一样。什么叫‘鱼尾龙’?那其实是蛇骨鱼肉糙貌丑带腥味没人吃无人问津可是到了它的尾巴煮食却是又滑又嫩;腥得带甜;改换个名字叫‘鱼尾龙’这就便人垂涎三尺高价争食了。把鱼头鱼身全扔掉它反而长了身价‘冬不足’更耍赖:这家食馆菜肴做得一无特性但胜在大寒冬里炉火焙得坐席寒暖的;冬天严寒在这儿无法肆威;大炎夏火的;这吃店主人便看七八人在二楼栏杆合力大雨风是以座上人客无人不凉快——这一扇‘冬不足’就车水马龙客似云来、连当朝权相南下也得先来这破店坐坐歇歇权当开了窍享了福。”
铁手却听得很向往:“这也很了不起。至少冬暖夏凉在于这店主人想这绝活合当他财。”
八无先生一笑一声咳:“那店主人就是我。我可没达。”
铁手奇道:“现在店子呢?”
八无先生声一咳一声笑“店子?垮了!慕名而来的、有次是老字号的老相识见着了便劝我回门。就一入温门深似海:不回就非一家人而是一辈子的仇了。是以我没长翅的便脚抹油店门也不关就走了。”
铁手又一次目定口呆:“这……这太可惜了吧?”
八无先生一咳一声笑:“那有什么?熊站能立有起有伏建得起来的就让它塌了又如何?交上的朋友有一天翻股成敌也向妨!”
铁手心下虽不以为然但仍忍不住追问:“那么‘吃不了唱着走’呢?我对这名头大惑不解所以更有奇趣。”
八无仍是一声笑一声咳的说:“就是让你百思不得其解:这才有赚头。有人就是想不明白;千山万里的都赶过来见识。这其实是‘冬不足小食馆’的其中一个活行牌一个节目。人家的食馆菜店有的是人卖唱说书我那店特别给倒反了客人高兴、来兴、大可以自唱一出、说一段我叫胡琴笙瑟生备好了还有美人献舞陪饮给他和唱伴乐让他自我陶醉且管行乐大展嗓喉泄一通。结果这点子一出人来此店醉翁之意一杯水酒半碟咸肉银子收个十五八倍来的大爷客倌照掏腰包眉也不皱一个花儿唉!”
他感叹似的说一句:“世人就爱驼种名不副实、嚣浮表相的玩意儿。”
铁手却由衷的佩服:“可惜这店子关了不然我也去长长见识。前辈其实是做生意的奇材岂呆自弃“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槁避趋之!人称前辈:‘点毒成金毒行其是’果是名不虚传千万可别因一时际遇而轻抛了大好身手绝世才智!”
八无先生却放下了桩臼径自用木匀刮了药渣分成三贴其一用扁头竹签沾黏药走回店内着人协力扶昏睡中的龙舌兰躺在三张合并的桌子之上他叫小欠仗着油灯就有竹签上的药敷在龙舌兰的伤口上。
这时他做得十分专神也一言下。
他涂得十分仔细好一会才完成了工作轻吁了一口气。
这时他才敢剧烈的呛咳起来。
一咳不休止。
咳完之后再咳。
咳暂止他的喉头又呼噜呼噜的起响干拉风箱般的异响。
他咳得很七辛八苦的然而仍十分谨慎俟涂好了药追了几步别过腔去才开始咳决不让有一星点的唾沾在已为省人事的龙舌兰脸上身上。
咳完了喘定了他才说:“咳死我也。”
然后把剩下两帖药膏递交铁手:“这得每天用两次。这药力辛如果龙姑娘醒着定痛得不好敷抹。刚才那些颜颜彩彩光好看涂了舒服但对伤口复却不如何。这药叫‘九脚虎’涂在伤口上痛煞人也但却十分管用。人如是初如是药也如此。中看不中用中用的也不见得给人重用。”
铁手仍最关心龙舌兰是否能恢复娇容所以又问:“涂了这个日后她的伤疤可以消褪吗?”
八无先生忽尔换了语音凑近了脸十分突兀的问了一句:
“你一直叫我前辈你看我今年几岁?”
铁手一怔这回因为看得迫近、逼真连同那一双厚皮黑圈大眼袋还有他有几条眉毛是特别长的(自眉梢处突伸了出来足有一至两指节长)。
他一时当真没料八无先生会那么问会有此一问。
他直觉认为:大概是五六十岁吧?按照此人名声之大加上是“老字号”的“大老级”人物总有之七十岁才镇得住吧?看来他的样子还是比实际年龄年轻了许多。
他却不便直说:“前辈的年龄驻颜有术光凭样貌无法分辨但以前辈在武林中辈份之尊、奉献之丰、阅历之多、名声之高、功力之强、气势之大想来非五六十年修为不可累积……”
只听八无先生叱道:“废话。”
遂而转去间麻三斤:“你说呢?”
麻三斤这回笑得十分半斤八两:“大概是五十五开外吧说不准哩。
只听一声冷笑。
出笑声的是陈心欠。
他正将狗口和尚的三把刀:狗口神刀、百忍之刀、如花缅刀全收拾起来加上那把“女子神刀”他手上已一共有四把刀。有的刀是他亲手夺下的有的是他从死人身边拾得的有的是铁手义给他的。
他把这四柄刀都放在一口古琴的旁边。
那琴很古很旧.琴身尾部呈暗红色像给火烧焦了似的。
小欠在看那口琴的时候神情很奇特。
也委温柔。
——就像一个很年轻年轻的多情少年在偷看他慕恋中的女子;也像一个很年老很老的深情老者看注视他最宠爱的幼女。
那神情变得完全不像这个骄傲、桀骜少年剑手的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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