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冰上的蚁(1/2)
这时候庄怀飞正在错愕中。
他以为在他的“黄金屋”里的会是他。
不然就是她。
但眼前的既不是“他”也不是“她”而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他肯定不曾见过这个人。
一一一却怎地这般熟悉?
“飞爷这次务请你要仗义出手。”
幸好这时那人开了口。
一开声庄怀飞就听出来了。
听出来是谁了。
男的装扮声音确是女的。
语音凄婉动人。
庄怀飞长吸了一口气嘴角不觉往下拗了拗:
“是离离姑娘吗?”
那“男子”点头——
要来的总是要来的。
避不了的。
逃下了了。
一一一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真的已经案了吗?”
“男子”仍在点头但泪花已泊满了她秋水盈盈的目光。
庄怀飞本来想说些让气氛轻松的话结果还是上下唇一齐往下拗了拗以致法令纹更加深逢。
“真的如传言中那么严重吗?”
“至少已经惊动了‘四大名捕’。”
一说“男子”就忍不住崩溃了掩面泣了出来:“唐铁萧、唐失惊。俞镇兰。岳军………他们全牺牲了。”
然后她已语不成音“我就劝过爹……这一天总是要来了……但他总是不听……现在可来了。”
庄怀飞想伸出手安抚她但又收了手舔了舔干唇。“是来得早了一些也太快了一些……”
“离离”悲声道:“兵败如山倒已经溃不成军了。”
“他老人家……”庄怀飞觉得这个问题宛若千斤重担。但又不得不挑不能不问:“……还好吗?”
“还好。”
离离笑了。
脸上还有泪痕。
含泪笑的时候可能要比含欢的时候笑得更媚。
“他只是受了伤……”
“他说:如果一见上面五句话以内庄大哥还问起爹是否安然无恙的话;”她说眼光旋着泪花像星光的装饰“你就没变。”
“我没变。”
庄怀飞笑了。
他近来难得笑
自从他风闻‘吴铁翼出事了”他就很少笑。
当听到有“捕老鼠”行动之后他简直没有真正笑过。
管它的。
既然已经生了而且已经来了就让都来吧。
“我一向都没变。”
“爹就说过”离离不胜欣喜像迷途的人看见灯光漂浮于海上的人遇见了船“纵他有部属千百遇难的时候就只有你和王飞两人可信。”
庄怀飞没有动容只在听到“王飞”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头刺痛了一下。
“我也遇过多次难”他说“你爹帮过我。”
“我爹帮过何止千百人。”离离感叹的说:“但他们却不是在危难中可以投靠的。”
“你爹也岂只杀过千百人”庄怀飞说的一点也不客气“但他们也都没有机会报仇。”
“我爹是难逃此劫。”离离遂然抬头望着庄怀飞眼神艳得来有点狠“但我却不能任由他死。他只是爬上了树爬不下来了。”
“再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爹。”
这样说的时候她眼神里的艳狠成了艳丽的决绝。
“他是该死”庄怀飞同意“但我也不想他死更不能让他就这样从高处摔下来活活跌死。”
“他是我恩师教我不少东西;”庄怀飞的唇又往下弯现在看来两个人的表情是一个决绝一个倔强都很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他也是我恩公救过我和娘亲的命。”
“那我没找错你了。”
离离欣欣然像雨后的花开。
“但你穿错衣服了。”庄怀飞打趣的打量她“就算为掩人耳目也不必穿得那么难看——男不男女不女的!”
离离噗嗤一声笑了。
易了容的脸上也可以看见郝红。
“我是怕你翻脸不认人。”
“我不是不认人——我倒是真认不得你了。”庄怀飞尽量使气氛轻松一些看得出来离离一行人一路来都辛苦了。饱历风霜也久历风险了:
“路上接应的人呢?”
“不都翻面不认人呗!”离离用一种平静的语调道“而今:我们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一一要不然我扮成这乱七八糟的干啥?给你笑啊?”
庄怀飞退了一小步斜看着她:“真生气啊?”
离离笑道:“才没有哩。”
庄怀飞伸伸舌头“幸好追你不到手。”
离离看了他一眼:“怎么?”
“原来你扮男人那么难看的!”
“呸!”离离语音上并不吃亏:“当你老婆要成天装扮成男人啊!”
两人像刻意要打碎凝肃的气氛、迫睫的危机故意找些话来调笑。
不意房门外却来了一个人听到这里含着泪珠悄然离去。
她是恋恋。
“有作为坊”有秘道可直通“黄金屋”。
这秘道除了庄怀飞自己还有红猫何尔蒙之外就没几人知道了。
谢恋恋当然是个例外。
她和庄怀飞在谢梦山未曾允可之前就是凭藉这秘道才能幽会的。
有一个人却是现门外有人也现是恋恋更现她离开。
小去。
小去没有声张。
她只看着小姐跟庄捕头谈笑风生一点也不像在逃难中的情境。她脸上也倘佯着幸福的样子。
一一一为他人感到幸福的样子。
为他人而幸福当然不是真的等同自己幸福如果是为他人争取幸福或代人他人的幸福中呢?那是否也就是一种幸福?
“对不起。”
在欢笑中离离忽然幽幽地道。
她现在情状很丑很丑装扮也很难看很难看却不知怎地庄怀飞不看她的时候昔日的她艳丽飞花的容姿又浮现心头。落花虽则凄艳惟花飞始艳不飞不足夺目。就算是在此刻看她种种狼狈龌龊处亦仍难掩盖她无想不飞骨子里透艳出来的美。
“对不起什么?”
他笑问故意的随意。
“对不起的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你。”她薄着脸皮趁有易容物遮盖才能说这番话“这时候来投靠你是给你添麻烦。”
庄怀飞笑得嘴角有点下弯看着她。
她一向是官家小姐为了她父亲所作所为已经使她的自尊放得最低最低一一要放到鞋面上去了。
她的鞋子既有泥垢又邋遏。
她的视线也逗留在鞋面上。
“假使我就是你也应该会摔开我们的”离离说:“假如你想这么做你就做吧.我不恨你——但你要让我知道。我自己会走就不许出卖我们。”
庄怀飞笑道:“我现在要赶你们走吗?嗯?”
离离给他“嗯嗯啊啊”的问了几下有点心慌心又快要跌到了鞋底只说“你一定在心里幸灾乐祸的了。”
“什么?”
庄怀飞显然没听懂。
“当日我拒绝了你的好意。”离离说眼睛还在看脚“现在落难了却来投靠你。”
“你心里一定在说:是不是?这可轮到报应来了。”离离索性说了下去“你心里其实痛快着庆幸着幸好没娶了这样不幸的女子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好大的一个包袱看还有谁人敢要哩!”
庄怀飞这回听懂了。
听懂后的他只好说:“你真会想像。”
他叹了口气很大哥的伸手拍拍她的肩膊“快不要胡思乱想。在这里洗换一新待会见让你出去见见未来的大嫂子。”
离离听得心中一颤脸上却一笑道:“是恋恋姑娘吧?”大哥真有福气。”
庄怀飞倒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心是在这一个问题上。
所以他问得很慎重:
“一一一吴大人会赶来这里吗?”
离离稍稍犹豫了一下也回答得很缓慢且仍带着迟疑:
“应该会的……他告诉过我他会来的。”
“可是这里高手如云十分危险。”庄怀飞沉重的道:“其实还是不要来的好。”
“但……爹要逃亡了他要取回那些财宝。”离离毅然地霍然望向庄怀飞这一次她是望定了他也问定了他:
“那些财宝还在吧?”
又问:
“你会给还我爹吧?”
这个问题很重要。
也很要命。
而且也真的常常要了很多人的命。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到头来都过不了这一关金银珠宝、富能敌国的财库准不想要谁不欲取连高官厚爵的吴铁翼也是为了这个而堕入了万劫不复之境。
——谁会跟钱有仇?
——谁能拒绝这种莫大的诱惑?
离离怕的就是这个。
因为钱财足以把一个战士变成一个杀手把一个好人变成一个坏蛋、一个君子变成一个小人乃至将一个活路变成一个陷饼。
所以吴铁翼还没来。
她先来。
——至少先未一步探个究竟再说。
本来她一直就觉得爹也够位高厚禄了根本不必也不该贪图这种不义之财作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以至闹到如此田地这又何必那又何苦
可是现在的情形却不一样。
现在已落难。一旦落难便尝尽一路知交尽掩门。亲朋戚友走清光的滋味。他们需要这笔财富。
极需要——
所以她要替代她父亲过来取回应该是属于他们的东西。
父亲一向信任这个人。
可是却没有重用这个人。
一一一信任和重用是不一样的。
信任不就一定要重用。
同理重用的也不见得就一定信任。
一一信任是对他的为人;重用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你认为一个人是君子是好人不等于你便找他来跟你一起去干打家劫舍、伤天害理的事。
这是吴铁翼的行事方式。处世手法。
他对庄怀飞一直好。
很器重。
但他从不让庄怀飞参与行动。
对这一点离离也很不解曾经有问过她爹爹:“既然飞大哥那么可靠为何不让他直接帮你?”
吴铁翼的回答是:“那样的话事后我不杀了他就一定会失去他的。”
离离可不明所以。
吴铁翼反问她:“你是不是也很反对我干这种事?”
“我……我是觉得爹不值得去做一一一”
“我不是问理由我只要知道你的立场。”
“是的”离离答:“我反对。”
“那便是了。”吴铁翼慈蔼地道“你是我的女儿。所以就算你反对、很反感更不赞成我这样做但也断不会害我也不至于去告密。对不对?”
离离点头。
她承认吴铁翼正好说中她的心事。
“可是别人可不同了。”吴铁翼道:“如果他们跟我共事就得在利益上有分享要不然有志气的迟早都有不满、不服野心大的难免要并吞独占——这两种人都是要杀的。不杀就得死在对方的杀戮下了。”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子。我怀疑他会这样他也同样会怀疑我这样做。”吴铁翼平心静气的道“大家难免就会互相怀疑迟早都会斗起来的。”
“我可不愿亲手杀害庄怀飞。”吴铁翼下了结论:“至少现在不想这样做。他还有用。我还没算好好的用他。”
离离那时才算明自了吴铁翼的用意。
直至如今她才真正的了解父亲的远见和用心。
但她现在还抓不准庄怀飞的态度。
——那些财宝到底会不会给回她?
当时据吴铁翼的说法是:“要使怀飞这种人归心的方法是:不一定要花很多钱不一定要封官厚赐他这种人。只要对他好一些他就一定不欠人这个情的。”
那时候吴铁翼的意思是示意离离不妨对庄怀飞“好”一些。
离离也的确对庄怀飞“好”上一些。
她本来就对他有好感。她听说过这奇男子的一些事其中两则一刚一柔她倒极有印象。
庄怀飞本来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他在微时曾当过“太平门”梁家的护院。那时际正好是“太平门”跟“下三滥”何氏家庭开战各自将精锐之师派去“名利园”那儿决一死战。结果“四分半坛”的陈家帮趁虚而入偷袭“太平门”。当时“太平门”只剩下二十来名老弱妇孺。根本不足以抵御。剩下五名能打的:两个外姓的闻风而逃两名梁氏子弟一个一接战就给暗器打死一个则不甘受辱而自尽;能打的就只剩下一个庄怀飞。
他那时才入“太平门”当护院当了七天。
可是他即时要门里还能活动的妇女纷纷关上前后门。各式窗户他就凭着胆大腿快他一个从门前跑到门后门后跑到门前跟来袭的“四分半坛”七百六十四人大战。
总之一有人攻进来第一个跨入门槛的他就一脚踹死。
不管从任何角度以任何方式进来侵入的敌人都一样的下场。
上瓦顶的。墙角打洞乃至三五人联结一齐冲进来的都全给他踹杀。
洛大的庄院。总共有房一百零四间厅堂各二十四处还有院园廊阁不等但一人都没给闯进来。
敌人还以为“太平门”内高手如云四布于内。
其实只有庄怀飞一个人。
但俟“太平门”高手与“下三滥”打得个两败俱伤伤亡逾百之际现“太平门”基业乃为人狙袭而致无家可归老羞成怒竟把庄怀飞也怒斥出庄。
庄怀飞这也不以为件走就走天涯岂无展翅处?
总算“太平门”在逐走他的时候毕竟还“大慈悲”“赏”给他五十五两银子他就用他怀里救了一门老少、保住百年基业的“酬金”继续江湖闯荡。
总算“太平门”也藉此教训能思进取新锐辈出。这之后门中主脑对门里陋习、短处、大事改革并潜心训练、展“轻功”这方面的特长与技能终于在武林众多帮派中脱颖而出。
另一则轶事也是吴铁翼告诉离离的:
有一位女杀手受“蜀中唐门”之托要杀一位腿不能行的名捕。那位名捕原守京师但因为办案而至幽州。唐家堡的人正要趁此良机伏杀此人。
这本来不关庄怀飞的事。
但这位女杀手却在偶然的情形下“救”过庄怀飞的之娘。
庄怀飞自幼丧父他的母亲含辛茹苦养大了他。俟庄怀飞飞成*人时她已半身不遂风瘫替目。
那一年庄怀飞在衙里当皂快常出公差。州里正闹饥荒。盗贼四起庄怀飞因腿上功夫了得常能逮伏大贼故而得衙里班头赏粮买了几个大馍馍先奉给娘亲充饥便又去抓贼了。
结果有鼠大若婴儿联群而出本要夺掠庄母手上食粮。后索性跳上身去噬食其脸!
庄母苦不能行眼看要惨死于鼠辈横行下适遇那女杀手正要摸清路向好下手正穿梁越瓦时见此情状出暗器尽杀鼠群。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