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何堪青霜慰寂寥(1/2)
李七郎的这一剑扎得还真不轻透过简昆仑左面肩窝深深进去足有四指来深若是再进去一点可就保不住伤了经络肩骨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却很难说不为此落下残废这一霎当他自行探视时不禁深深感叹暗自称庆。
回想晨间那一霎的对剑李七郎诚然是剑道中的一个怪杰实在是极可怕的一个人物或许他的真正实力犹过于此却又是不知为何有意无意间对自己竟似留了三分情意……却又为何?
如果这个猜想属实李七郎的剑法即使不高过自己也应与自己相伯仲若非是自己先伤了他他是不会施出最后的那一手近似于无赖的险招……虽然如此那种以微笑诱敌的杀招却是前所未见堪称诡异凌厉之极。
李七郎这个人在万花飘香这个帮派里究竟又是扮演着怎样的一个角色?柳蝶衣何以对此人厚爱如此?
犹记得战局结束时柳蝶衣讳莫如深的那一声叹息其中难免不包含着某种容忍以及对李七郎的失望或是宽恕……
简昆仑却是在此微妙的感情夹缝里得以暂时生存非但如此前此为时美娇所点闭的穴脉也已解开更意外的得到了崔平身后遗下的那一口月下秋露。
或许说正由于李七郎那微笑的一剑才得以保全了他的性命否则又何望能在与柳蝶衣的对阵里得以幸免?
一切的一切玄妙而离奇竟然使得他必死不死在极不可能的情况之下逃过了一场杀身大劫回想起来真个不可思议。
然而这一切却并不表示今后就太平了。
柳蝶衣的深沉、冷静在在显示着他是一个极可怕的人物今日侥幸自李七郎剑下脱生保不住明日的杀机重现基本上双方的敌对立场并未消除以柳蝶衣之心狠手辣过去种种又有什么理由要对自己这样的一个人心存袒护?那么再一次的传见只怕便是自己死期到了。
简昆仑这么想着顿时心生急躁一时顿难持平。
知彼知已百战百胜对于敌人的每一分了解都是必要的。
他甚至于已猜测出来下一次的传见时间应当在三天之后也就是说在自己肩伤新愈已完全恢复战斗能力的时候。这是根据他对柳蝶衣初始一见之后的个性了解。在此之前对方可能不会有所异动。
如果这个猜测不错这几天对方非但不会对自己心存加害反而会对自己小心调护、照顾有加目的是要自己的肩伤早日复元。
面对着沉寂的窗外简昆仑的思绪愈加清晰渐渐他感觉到身边的杀机愈是沉重从而得出了结论。
“离开这里!”
不但要离开而且还要快。也就是说在自己肩伤未痊愈之前就得离开这样才能避开柳蝶衣另一次毒手的陷害。
这个猜测如果正确倒是真正应该感谢李七郎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这一剑了。
来回地在房子里走了几步简昆仑心里越是忐忑……却只见一行人影来到近前。来者四人:两名身穿号衣的该门弟子、雷公公以及一名留有短身着蓝衫、貌极斯文的中年文士。
透过雷公公的介绍简昆仑才知道身着蓝衫的这个中年文士名叫谷青松深精歧黄之术大概是常驻这里的一个郎中。
简昆仑的猜测不错柳蝶衣果然对他爱护有加眼前谷青松正是为他并不十分严重的肩伤而来。
雷公公显然对于他的犹能生存感到无限好奇至于眼前出动谷青松为他特意疗伤那就更是不能理解了。一团疑惑岔集心头干脆什么也不说只在一边看着。
一番诊治望、闻、问、切之后谷青松什么话也不多说亲自动手为他敷药包扎又留下了一帖内服药嘱咐了几句便自退出。
雷公公像是有一肚子话要说却又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睁大了一双眼睛在他脸上瞧了半天才又摇了一下头匆匆离开。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行四人就此离开。
时间约在西末戌初天色渐渐地有些黑了。
紧接着送饭的老王又来了。
饭菜仍是一样的精馔。
四菜一汤之外外加一大碗羊肉泡馍。这便是老王嘴里的佳肴珍馔了。
“加上点辣椒就着糖蒜吃嘿可好吃啦!”老王眼巴巴地瞧着他说“饼是我自己动手给掰的你尝尝尝尝……”
果然美味之至简昆仑一口气把一大碗都吃光了反倒是别样的几盘菜都剩了下来。
老王看在眼里可就更乐了。
“你看怎么样?我就告诉你说有了羊肉泡啥也不想吃啦什么鸡鸭鱼肉都得靠边儿站……”
一面说一面收抬碗筷又道:“回头还要给二先生送一碗过去!”
“二先生也爱吃?”
“呵!那还用说这东西一吃就上瘾想不吃都不行!二先生早就上瘾啦!”
简昆仑轻轻一叹说:“可怜!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谁?二先生?”老王直着两只眼哼哼两声“这位先生唉……”
简昆仑道:“好好一个人怎么会成了疯子?”
“也不能说是疯子有时候也很好闹不准!”老王搁下手里的食盒挤着两只眼“说他好吧他马上就坏说他坏吧他可又有好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病老神仙也摸不清楚!”
“怎么不请个大夫瞧瞧?”
“大夫?”老王一个劲儿地直摇头“别提了!”他说“头一回一个大夫叫他给揍的鼻青眼肿第二回更别说了硬是叫他给拧下来一条胳膊要不是雷公公眼尖手快八成儿连命都没有了。你说说谁还敢再给他老人家看病去?”
“柳先生自己也深精医术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老王整理着他身上的号衣嘿嘿一笑说:“这些事情我们底下人也说不清知道也不能多说……”叹了口气拿起食盒说:“你先生人不坏刚才的话听过了就当胡扯可别说出去要是传到了总管事耳朵里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好啦不给你先生聒噪了我走啦。”
说走就走转身迈出了门槛……
“他二姐……你可别走我来啦我来啦……今夜晚二更不来我三更准来……跳墙相会!”
简昆仑来至院中月色如银。
由于二先生的示范导引连日来的留意观察他已对这里阵势有了初步了解最起码眼前附近的这番部署排场看来应是难他不住。
肩上伤势不碍行走况乎穴脉已解正当小试牛刀且先到二先生住处走走。
像是一片花般的轻巧。简昆仑来到了二先生居住之处。
像是半月轩一样这里也有个动听的名宇:
飞红小筑。
想象中当藏筑于红叶深处其中包括他所居住的那所精致小楼也全是红色。
小小阁楼已全为绕生的芭葜爬满冷月下鬼影森森二先生住在楼上。那里亮着盏灯光采婆娑迷离。简昆仑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已攀上了楼栏。他的轻功绝佳一经施展落地无声更何况夜风萧萧落叶飘飘。
二先生正在室内来回踱蹀。颀长的身影苍白的脸喃喃不绝的低声自语衬托在昏暗的灯光里倍觉凄凉。
这一切生在一个被认为神经不正常的人身上倒也不足为奇。
简昆仑待将现身而出忽然却又终止了这个动作那是因为眼睛里忽然看见了一件奇怪的东西……
灰黑颜色油光铮亮像是一个……一个骷髅!
简昆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神再看那东西正捧在二先生手上昏暗的灯光衬托里凸凹分明不是个骷髅是什么?
这个突然的现猝然使得简昆仑大吃一惊似乎呆住了。
或许是长年的抚摸摩娑整个骷髅变得异常光泽映着灯盏闪闪光乍看之下几疑骷髅是为大理石所雕制若非仔细辨认还真不大容易看出来。
二先生真是疯了。
那么近地看着两只手捧着近到与骷髅几乎颜面相接这一霎二先生脚下不再移动全神贯注地只是向手上的这个骷髅注视着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二先生在笑……白森森的露着一嘴牙齿像是遇见了什么可乐的事又似面对着多年不见的故人那种面对谈心全然忘我神态真有传神之妙。
飞红小筑整个楼阁似乎只住他一个人冷月昏灯与他作陪的便只是这个骷髅。一霎间举止掺合着几许鬼气阴森森的好不怕人。
简昆仑那般气概乍看下亦不禁根炸有毛悚然的感觉。
满地落叶在夜风里萧萧打转。月色灰白像是撒了一地的霜。烛影婆娑迷离着幢幢鬼影。
二先生本人其时比鬼更可怖这番举止直看得简昆仑目瞪口呆。
在一阵莫名其妙的唱喝细语之后二先生才把捧着的骷髅放开了随着他移动的脚步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骷髅放置在桌案上桌案面床而设如此二先生虽然坐下来仍然与它咫尺相对。
烛影昏黄摇曳着的灯焰映照着他瘦削憔悴的面容看着望着忽然自他眸子里涌出了汩汩泪水。
“啊……宫家妹子……小娥姑娘……你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大颗眼泪顺着两腮汪汪直下
“狠心的姑娘……你……这是何苦?为什么为什么啊你……”
一霎间涕泗纵横声泪俱下较之刚才的眉开眼笑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简昆仑心里一动这才听出了一些眉目。如果对方这一霎神智清醒吐言属实约可猜想出来死者——眼前这具骷髅生前姓宫名叫小娥与他曾是旧识后来却不幸死了很可能这个宫小娥与二先生当年交非泛泛还是一双情侣如此宫小娥的死亡才会为他带来如此重大的忧伤说不定就连他状似癫痴神经失常的疾病也与此有关。
或许这件事生在很久以前了二先生的悲痛已由他眼前神态表露无遗面临着心爱人的死别内心之沉痛无庸待言只是像眼前二先生这样:把心爱人的遗骸骷髅挖出收藏日夕相对摩娑把玩的人却是前所未闻若非是眼前的亲睹简直不敢相信。
二先生这一瞬全然笼罩于悲痛之中嘴里一声声尽是呼唤着小娥的名字两只手不由自主地又捧起了宫小娥的头骸。
这般景象看在简昆仑眼里一时悲从心起身形微晃由不住向前跨出半步。
便是这轻微的小小动作使得二先生猝然一惊猛地抬起了头。
“谁?”
一阵风似的带起了二先生猝然腾起的身影一起即落已来到了简昆仑当前。随着他微倾的上身右手突出呼一掌直向简昆仑当胸劈来。
这一掌力道极猛二先生盛怒之下不啻全力而施真有力开石碑之势。
简昆仑一惊之下慌不迭闪身躲开却不能尽退其势情急下左手摔出半虚半实地接了他的一掌整个身子大鹰扬飞呼!挪出了丈许开外落在了左面窗沿之上。
阁楼里带起了大股旋风噗噜噜风势里桌上残烛应势而熄。
二先生叱了一声第二次蹿身直起施展的是龙形乙式穿身掌身法呼!大片人影海燕掠波般来到了简昆仑身前。
人到掌到第二次运掌指尖飞挑状若利刃般直向着简昆仑心上插来。
这一次可就不便躲了。
两只手掌噗地迎在一块简昆仑内力乍吐实实地接了对方一掌。掌力方撤才自警觉这股巨力只怕对方吃受不住。哪里知道二先生这一霎的表现较之那夜受制于雷公公的情形却是大有不同。
简昆仑掌力方吐亦自觉出由对方掌心里弹送出一股绵延力道与自己的罡劲力道显然大异其趣乍接之下自己一面的掌力顿时为之化消过半。饶是这样剩余的一半犹是可观。二先生颀长的身子并不似想象中的踉跄而退却是那般不倒翁似的大大摇动起来。一双脚步却是不曾挪动活生生像是打入地面的一双钢桩。
正所谓以柔克刚。
一阵子快地摇动之下剩下来的一半力量顷刻间化解一空。
简昆仑陡然有所忆及其时已脱口唤了声:“是我!”
二先生苍白的脸上显然绽现出一片惊喜。
“唔唔……是你?”
“是我简昆仑!”
一面说着简昆仑把身子就近了。
烛光已熄但月华如水。
二先生忽然抓住了他的双肩狼也似地在他脸上看着一阵兴奋之后才缓缓地放下了两腕随着冗长的叹息状至落寞地转身踱向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简昆仑缓缓地跟了过去。
二先生摸索着找出了火种啪嗒一下子打着了火折子呼呼冒着蓝烟。
费了半天的事抖着手才把半截残烛点着了。
“刚才的事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
“也看见她了?”
伸出一只瘦手向着桌上的骷髅指了一下。
“看见了!”
简昆仑随即在他对面的一张竹椅上坐下来。
“哼……哼……”二先生低头自嘲似地笑着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眼泪流出来。
“我是在跟鬼说话别笑话!”
抬起手用巴掌在脸上抹了一下二先生这会子看上去更似苍白憔悴披散的长黑白掺杂那样子也跟鬼差不多。
使简昆仑大感意外的是二先生这一霎间头脑清晰并不呆痴。
“你……原来并不是一个疯子……”
“我是疯子!”二先生咧着嘴笑露出白森森的一嘴牙齿“多少年了白天黑夜就只是在这里守着……守着她……要不是疯子能做得到么?可有时候……我还醒着像现在……”
叹了口气他凄惨地笑着:“你知道吧疯了比不疯好受得多。”
简昆仑左右看了一眼:“这里没有外人?”
二先生摇摇头:“就我一个守着她……”
指着桌上的骷髅他莞尔地笑了……
简昆仑深怕他又疯了有话忙说。
“柳蝶衣是你什么人……”
“是我……大哥……”
“二先生你的名字是?”
“柳……”他摇摇头说“我可是记不清了就二先生吧!二先生……二先生……”
原想向他打听桌上骷髅宫小娥的事只怕刺激了他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有几句要紧的话却要说清楚了。
“二先生!”简昆仑说“你可知道我是被令兄软禁在这里?我与令兄甚至于有不可化解的仇恨这件事你可清楚?”
二先生微微一惊用着十分奇怪的眼光向他打量着随即他又微微地笑了。
“那么你这条命是活不成了……”
“也不一定!”简昆仑说“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帮我脱逃出去……你可愿意?”
二先生低下头笑着。
“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问题……”
一只手摸着下巴仰起头来向窗外看着一会儿又回过眼睛向简昆仑望着心里颇是举棋不定。
简昆仑点点头说:“当然这件事丝毫不能勉强如果你心里不乐意那就算了!”
“我……这……”
二先生忽然站起来走了儿步霍地回过身来哼了一声:“是老大叫你来故意试探我的、想叫我上当?”
话声一顿呼地已扑到了简昆仑身边。简昆仑蓦地向后一闪施展的是本门咫尺乾坤身法身子东闪却飘向西面。
却想不到这个小小花巧带给了二先生极大的兴趣原本愤怒的脸一下子缓和下来。
“咦……好身法……好身法……谁教给你的?再施展一遍给我瞧瞧……”
简昆仑乃至此了解到对方二先生尽管此刻神智清醒却也不似一般常人不能以正常论或许在经过他那般沉重的心灵打击忧伤之后神经、心绪两者都变得极为脆弱一点点小事风惊草动都能在他内心引起极大的变化似乎已不能对一件事专一执著。当然除了已死的宫小娥之外那是唯一的例外事实上那个已死的姑娘已耗尽了他此生无尽年月或许会是他今生今世唯一执著认真的一件事舍此之外便再也无能顾及。
难得的是他竟然还能保持着一颗天真的心……其实用童心未泯来形容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已鲜有真实的意义。一霎间简昆仑心里对他萌生无限同情。
面对着的这个人即使刀剑相加也引不起他丝毫敌意有之则为无限同情。
二先生脸上弥漫着一派天真两只眼睛笑成了两道缝显然是简昆仑方才的那一式身法所带给他的关注仍未消失。
“好身法……好身法你再施展一次给我瞧瞧!”
简昆仑点头道了声好随即又施展一次。
二先生越加地叫起好来。
这时的他看起来确是连一点敌意也没有了。
简昆仑随即走到了他面前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给你在你来说这是雕虫小技不过运用得当却也有其微妙之处!”
二先生摇摇头说:“不……不是雕虫小技你教给我吧!”
简昆仑说:“这身法是属于元江派的元江派的掌门人一空长老你可听说过?”
二先生想了想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简昆仑一笑说:“这身法一共有八式名叫空门八式乃是他们元江派不传之秘一空长老与我父亲因为是要好的朋友所以传授了我父亲我父亲另以本门的一套内功心法传授给了他算是彼此交换各不吃亏既然你喜欢干脆我就一并教给你吧!”
二先生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好。
忽然眉头一皱摇摇头说:“不行我可不能白占这个便宜我不学了!”
简昆仑摇头说:“你并没有白占便宜你已经教了我很多你忘了?”
二先生怔了一怔仍似不解。
简昆仑说:“你记不起来了?你教了我很多自创的身法这些身法且兼具破阵之妙确是我前所未见微妙极了比较起来这套空门八式真是微不足道了。”
二先生打量着他一脸的认真模样忽然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我喜欢你……这样吧!你教我这套空门八式我教你……金鳝行波……你可愿意?”
简昆仑曾见他施展一种怪异的功力两次均能脱开雷公公的巨力抱持心里即已料定那种功夫必属于传闻中的金鳝功。乃是内功中极难运用的一门异功想不到果然猜对这时听他要以此相授自是喜出望外当下一口答应下来。
二先生见他答应更是高兴。忽地感叹一声道:“我今年已五十有六……无妻无子连个徒弟也没有……咦很好你就当我徒弟吧!好不好?”
只当是随便的几句话但是他却十分认真瞪着一双眼睛满脸的渴望神情。
简昆仑一笑道:“这件事关系太大我对你一无了解岂能拜你为师?再说……令兄与我仇深如海我岂能与你有师徒之谊?”
二先生这么一听顿时为之一呆。
“噢……这话倒也是有些道理这……”
一面说来回不住地在房里走了一圈。忽然定住脚道:“老大是老大老二是老二……他是他我是我你与他的事我不管这样总好了吧!”
“不行不行……”简昆仑冷冷一笑“有一天令兄与我为敌你又站在哪一边?”
“我……”二先生可又傻了一只手在头上连连搔着。
简昆仑看在眼里着实不忍微微笑道:“你不必为难了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其实你只要不站在令兄一面与我为敌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二先生看着他黯然地点了一下头。一霎间皱起了眉头很是不乐的样子天知道柳蝶衣虽与他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只是亲情并不融洽其间更多外人不堪闻问之事一提起他来二先生着实的伤心了先时的兴头顿时为之瓦解冰消。
简昆仑见状心里已有所见。
二先生默默无言地走向一边坐下来像是很苦恼。
简昆仑一笑道:“你不必愁了你我年龄相差甚多一样可以交个朋友结为忘年之交既是朋友当然可以互相传授武功你看可好?”
二先生聆听之下瘦白木讷的脸上立时绽现了笑容片刻之后情绪又自变了一时连连点头道好。
简昆仑冷眼旁观之下不禁骤生无限感慨。
对于眼前这位柳二先生他虽不尽了解却已有了初步认识看来他虽天生美质对武学一道尤其能自辟其境有所创新却以生性过痴看不开一个所谓情字在一次致命的感情打击之后心灵片碎神智失常乃致自暴自弃落得眼前下场。由此而观柳蝶衣对他形若幽禁的收留未见得全是恶意实在是以二先生这般形样已万难独处生存便只好拘禁身边听其自便自生自灭了。然而二先生毕竟不曾严重到心灵丧失全无知觉地步却也偶有其片刻清醒时候。这时候正是他心界最感空虚彷徨之时便只有昔日恋人宫小娥的往日深情堪承慰藉。是以那具宫小娥的头骸便为支持他生命存在唯一不可或缺的精神寄托了。
或许这也正是柳二先生之所以甘心居此不思他迁的唯一理由……事实上他的生命也已到了尽头人生对他来说已再无新意已然到了尽头……这时候简昆仑的忽然闯入对他来说该是一件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病使他早已生疏了与人相处的应对举止即使在此一霎间的清醒时候也不知如何应对才致语无伦次时现迟钝了。
正因为对他有此一番认识简昆仑才对他更生同情。
这样的一个人对简昆仑来说其实不难控制换了另外一人正可乘机利用以之为手中棋子用为柳蝶衣手足自残的恶毒部署出其不意地予以致命打击……那却是卑鄙下流的简昆仑绝不屑为。
他所想到的却是如何对眼前这个精神失常心灵破碎的人施以温暖让他在即使片刻的清醒里不再忧伤庶几乃能使他感觉出人生另一面的意义或许这么做终将无济于事却是简昆仑所不能为力的了。
对于柳二先生简昆仑已完全不存幻想甚至于一度侈想他能助己脱困的希望也完全打消。基本上对方是一个精神失常心智残缺的患者对于这样的一个人除去爱的关怀之外任何的寄望都是卑鄙有失于仁者风范。
有了这个主见简昆仑的心反倒轻松宽释了。
“来我们到院子里去今夜的月色很好我先把空门八式的第一招无风自动教给你可好?”
说时身形略摇翩若飞叶地已落身窗外。
他这里身子方行站定抬眼看时二先生却已直立当前身法显然与自己不差先后这番寓动于静功力俨然大家身手妙在动静之间竟是丝毫不着形迹分明已入极流之境令人油然生敬。
二先生绝非自炫一派真挚地向对方脸上望着表情甚是天真。
“你的轻功如此高明想来较诸令兄也是不差……”简昆仑含笑道“这样你学我的空门八式之后施展起来更是妙用无穷……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开始吧!”
说完他随即将第一式无风自动施展开来。按空门八式此一禅门身法乃为无风自动、两袖清风、海啸山崩、无影迂回、咫尺乾坤、星月双抱、残阳晚照、满树菩提八式所合简昆仑说得容易其实若无上乘轻功根基兼以纯实内功根本不得其门而入。一经熟练之后更可分合由心予人以虚实不测之感端视各人功力出手可予敌人轻重不等甚而致命打击。
柳二先生这一霎神清智明、显然别具慧根前后观望了三次简昆仑只不过指出了两三个关窍所在他便霍然贯通简昆仑原以为整个八式可望在七日之内传授完成如此看来顶多三天即行完事。
二先生今夜兴致很高一口气领会了无风自动、两袖清风、海啸山崩三式之后兀自不能自已。
简昆仑惊讶之余待将余下的几式乘着兴头一并传授给他忽然觉出这位柳二先生的神色有异只见他两眼直面现木讷嘴里念念有词忽然他面现狰狞在简昆仑简直做不出任何反应之前冷笑一声一掌直向他脸上劈来。
二人相距甚近闪躲已是不及。情急间简昆仑只得出手与他硬接一掌。
双方掌力方接简昆仑即觉出对方掌力柔弱无力方自觉出不好那股至弱功力忽地化为巨大力道已自反弹而出。
简昆仑方自觉出对方施展的正是所谓金鳝行波功力如不能即时化解定受其害当下不假深思即行随着对方这股弹出的力道飞跃而出刷地落向墙头再次翻身已自滚落自己院墙之内。
饶是如此却也摔得全身生疼一时之间全身上下有一种特殊感觉仿佛涨满了气血随时都将会爆炸开来这番滋味好不难受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了两步颇似重心不稳的那般模样竟自坐了下来。
耳边上隐约听见二先生宛若豹嗥的凌厉呼叫声音随着声音的起落间杂着凌厉的掌风以及树木折断、假山倾倒的巨大声音声势好不惊人。
敢情是对方神经大肆作了。
这次的作竟是这般厉害大异于简昆仑平日所见虽然相隔甚远其间还间隔着一堵高墙却也能感觉出惊人声势。
二先生必是一番拳打脚踢。随着他挥踢而出的拳脚每一次都出巨大的声响间和着他声嘶力竭的呼叫声音真正吓人已极。
渐渐地呼叫声愈见低微然代之而起的却是巨大的喘息声他必已十分微弱接着连喘息声音也听不清楚却传过来二先生宛似断肠的声声呼唤:“小娥……小娥……我的……贤妻啊……”
虽是喃喃自语静夜里却隐约可闻。
简昆仑心里一惊却是因为贤妻二字。
一个骨碌待将由地上翻起意外地却为迎面的一股巨力所阻才起了一半便又躺了下来。
长帔在风势里微微作响。
眼前这人有着高颀的身子眼睛尤其犀利近注逼视之下灼灼有光。
乍见之下简昆仑由不住吓了一跳只以为是鬼魅当前。这人竟能毫无声息地出现自己当前当然绝非易与之辈。
眼前人除了一张脸外整个身子连同头上长全在一袭长帔掩饰里。
那张脸却是并不陌生。简昆仑一经细认之下顿时为之大吃一惊。
“柳蝶衣!”
面前这个人毫无疑问的正是此间主人:飘香楼主柳蝶衣。
日前匆匆一见这张脸其实已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记忆永远也不会忘记。想不到他竟然会亲自来了。双方敌对立场已是十分明显柳蝶衣此时的乍然出现莫非显示着他对自己的必欲剪除之心?
这个突然意念电也似地自简昆仑的心头闪过才会脱口直呼叫出了对方名字。
多年以来人前人后早已习惯了人们的尊称乍聆下这声“柳蝶衣!”也就格外刺耳。
柳蝶衣冷削的脸上蓦地罩起了一片怒容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你的胆子不小!”他用着惯常的低沉声音缓缓说道:“就是令尊简冰在此也当称呼我一声先生你……”
简昆仑再次欠身坐起也只是欠起一半便自倒了下来这才觉出前此与二先生互对一掌所留下的那股韧劲力道兀自存留体内并未完全消除。
柳蝶衣自是早已看出冷削的脸上不由带起了一丝冷笑。他来的恰是时候正逢着简昆仑为二先生掌力击弹的一瞬尚不知悉他们双方融洽的一面否则又将是一副如何嘴脸却是不得而知了。
“你已为他奇妙掌力所伤想要复元最好躺着不动或是你……”
语势方顿左手急抡起向着他倒地的身子虚按了一下。
顿时即有一股巨力蓦地击向简昆仑平躺的身躯。
本能上简昆仑屈居劣势已难反击却也不甘坐以待毙任人宰割迎着柳蝶衣的掌上劲力身子倏地向左面一个疾滚已自握住了身后长剑挺跃之际已掠身直起。
柳蝶衣这一掌其实并无伤害之意却似为他解除了先时滞留未去余劲。
一念之间简昆仑才自止住了一时激动那一口月下秋露总算没有贸然出鞘。
看在柳蝶衣眼里不觉莞尔。身形略闪向着半月轩室内飘进。简昆仑略有迟疑随即跟进。
堂屋内灯盏未熄映照着柳蝶衣憔悴形容他却已在正中的红木太师椅上端正落座。
简昆仑一言不地向他看着在未曾知悉他来此的目的之前暂不置言。
柳蝶衣深邃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转:“雷文没有把这里的规矩告诉你?”
“什么规矩?”
“住在这里的规矩!”柳蝶衣脸上显然现出了不悦“难道他没有告诉你!这里任何地方不经专人引带是不能随便走动的。”
“那只是你们的规矩!”简昆仑冷冷一笑“我并不是贵门弟子大可不必遵守。”
柳蝶衣一笑道:“说得好就算你是这里的客人吧!客人也有客人应当遵守的规矩。”
“可惜我也不是客人!”
说时简昆仑已在主人对面坐下来:“说得明白一点我只是你们的一个囚犯一个待死的囚犯难道不是?”
柳蝶衣仍在微微笑着:“我并没有说过这些话!何况你现在不是好好的活着么?”
“可是我却并不自由仍然在你们软禁之中。”
“这就很不错了!”
柳蝶衣一只手按下了头上的风帽现出了披散着的一头棕色长——用一根晶莹嵌金的玉带束着显示着他不同于一般常人的气质。
接着他缓缓说道:“你的伤势看来已经完全不碍事了复元得很快……”
“谢谢你的挂心。”
“谷青松来过了?”
“谁是谷青松?”接着他随即明白点点头说“那位为我看伤的先生?他来过了谢谢你。”
“这样就好他的医术很好。”柳蝶衣点点头“尤其擅治一切疑难大症。”
“但是……”简昆仑微微一笑“对不起恕我失言好像他并不能医治你身上的疾病是不是?”
柳蝶衣顿不做声。过了一会他才微微扬了一下长长的眉毛用着平静的口吻说道:“你是个很细心的人居然知道我生病了……不错我是病了……”
说时他脸上浮现出一片凄凉却微笑着说:“但是并不如你想象的严重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简昆仑一笑不言。
“你不相信?”
“我没有说!”
“你的神态已告诉了我!”
微微一顿柳蝶衣才又接下去道:“你一定也已经知道饮誉天下的神医黄孔已经被我请来这里……”
黄孔二字一入耳里简昆仑顿为之暗吃一惊。
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正是他的一帖妙药保住了父亲当年因腿疾而恶化几至元救的性命。父亲曾不只一次地提到此人誉为当今第一神医妙手想不到他竟为柳蝶衣请来这里。那个船泊中途被迎接而来的红衣老人必然就是他了。
虽然如此简昆仑却并不以为柳蝶衣的病势真的就已痊愈。这些只凭着他对柳蝶衣的神态直觉观察即可测知。
然而他却不必当面点破。
聆听之下他只是点了一下头表示他已经知道。
柳蝶衣说:“你是一个很精明的人竟能在短短几天里看破了这附近阵势实在是很不容易。但是我却要提醒你一墙之隔的飞红小筑你不宜再往刚才你已经尝到了厉害。再一次说不定你将失去性命那个人是个疯子武术之高普天之下也只有我能与之抗衡你要特别小心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简昆仑点点头说:“我会记住你的忠告谢谢你!”
柳蝶衣湛湛目神注视着他缓缓说道:“你刚才说你是一个待死的囚犯。这句话却也并非没有道理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没有一个我们的敌人能活着离开这里……我今夜来看你便是再一次地提醒你这句话!”
简昆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还不明白!”柳蝶衣说“那一天李七郎是心存仁厚要不然哼!说不定你已经死了。”
简昆仑冷笑道:“他大可不必如果你认为如此我随时与他再决一战!”
“你会有机会的……”
柳蝶衣平静地看着他:“如果你仍然保持目前的态度你以为还能继续活下去?”
简昆仑心头一惊柳蝶衣的话他还不十分清楚。
说话的柳蝶衣却已缓缓由位子上站起。
“自然你如果仍要选择与我为敌的路你应该知道结果是什么。”
说时他已缓缓自位子上站起转身向外步出。
简昆仑跟随着他的脚步来到院子。
月明如霜四下里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却有阵阵花香随着和风飘送过来。
柳蝶衣转过身子向他静静地看着忽然冷冷一笑道:“今夜月色很好我就领教一下你的剑吧!”
这个突然举止使得简昆仑一时大为紧张呆了一呆颇难自己。
柳蝶衣一哂道:“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杀死我要是你能的话……”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拔出你的剑给你三招的时间三招之内我不回手看看能奈我何?”
夜风萧飒长衣飘飘柳蝶衣甚是潇洒地笑着其实极其自负。
简昆仑心里暗自吃惊想不到对方竟然会突然有此一手……看来他口蜜腹剑实则心怀叵测自己不可不防。
微微迟疑了一下简昆仑随即掣出了身边长剑。
“在下遵命!前辈请出剑吧!”
“那倒不必!”柳蝶衣微笑道“你伤势尚未全好我姑且让你三分就用这双手吧!”
简昆仑聆听之下没有吭声。这是他生平未曾经历过的奇耻大辱但是对于柳蝶衣这个风传江湖的第一怪客容或暂作例外。心里正自盘算待将如何出手柳蝶衣已自长帔里抖出了双手。
“来吧让你三招!”足下一转呼然作响声中已到了简昆仑右侧观其身势翩若惊鸿。妙在一动即静看来全无形迹。
“那就得罪了!”
话声甫落他身子已陡然直切而进。随着身子的前进长剑直划而出闪出一道弧形银光由上而下直向柳蝶衣破胸而出。
这一剑端的是一个疾字。疾如电闪星驰唏哩作响声中已是白刃当胸。
柳蝶衣长眉乍轩迎着简昆仑奇快的剑锋身子滴溜一个打转妙在此番阵势不徐不疾迎合着对方的剑尖恰到好处。
乍看起来明明已为对方剑锋劈中其实失之毫厘便自在他转测之间简昆仑的剑尖险险乎擦着他的衣边划了过去。
严格说来柳蝶衣的身子实在只转动了半圈也就是在对方剑尖几乎已接触到衣边的一霎间才自转动如此一来对方剑招已然出想要收回或是中途改变均已不及这般身法施展无疑极是弄险一般习武者万万不敢尝试但是柳蝶衣却施展得那般从容。
随着简昆仑收回的剑势柳蝶衣身子随即复原一动一静宛似无迹。
简昆仑明明已防到了他会有此一手偏偏就是慢了半拍这半拍其实弹指之间却也是最称紧要的关键所在剑势既已用老自是无能改变。一招走空简昆仑已在一个快转里绕到了他的左侧右肩霍地向下一沉剑身唏哩哩龙吟声里出了一片银光。
这一招紫气出云正是简昆仑生平不传之秘猝然施展真有鬼神不测之妙。
柳蝶衣唔了一声随着简昆仑迫人的剑势他整个身子直似车轮般地倒卷而起。
噗噜噜大片衣袂声里扇面儿似的就空一个打转其潇洒一如孤云白鹤翔舞天表。
简昆仑那么快的一剑仍然未能奏功仍然是险险乎擦着他的衣边滑了过去。
可是简昆仑却已注意及此更厉害的第三招点天心便在这一霎施展而出随着他抖动的剑身哧地逼出了一股凌人剑气居中一线突地直向着柳蝶衣穿心而进。
这才是大家的出手。
柳蝶衣长眉突剔轻叱一声:“好!”
冷森森剑气逼迫之下眼看着他身子滴溜溜一个快打转已自把身子错开三尺开外。
简昆仑心头一寒才觉出来这一剑又自落空眼看着柳蝶衣面色乍沉苍白的脸上蓦地罩起一片怒容。随着他的一声冷笑右手突出铮然作响声中已自拿住了对方冷森森的剑锋。
简昆仑只觉得手上一震仿佛这口剑上蓦地加诸了万钧巨力。透过柳蝶衣一双手指猝然传递过来。
三招既过柳蝶衣看似已不再留情。
透过他右手的一双铁指力道至为沉猛实难相信眼前对方这个后生小辈能够挺受得住。
力道骤吐长剑上唏哩哩颤抖出万点银芒。柳蝶衣另一只手上的一双铁指有似出巢之燕蓦地直向他双眼上直点了过来。
两股气势俱皆威猛简昆仑只略有迟疑必当溅血对方一双铁指之下要不然便只有撒手丢剑之一途。
对于一个使剑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奇耻大辱之事。简昆仑决计不甘为之宁可溅血于对方铁指之下也不愿兵刃失手被夺走。
眼睁睁地看着柳蝶衣的一双手指已临双目相差不及寸许却有两股极尖锐的指风利刃般透指而临。
简昆仑即使行动再快也无能闪躲。若非是松开了手上的剑难能有活命之机。
他却死也不肯松手全身力道俱都贯注于右手以至于柳蝶衣指下虽是力逾万钧却亦不能得逞。
这一霎不啻快到了极点。
眼看着柳蝶衣的一双指尖已触及了他的双瞳简昆仑却丝毫也不曾放松手中长剑。
便在此电光石火的一霎柳蝶衣突地停住了他霹雳惊魂的出手之势紧接着松开了拿住对方剑身的一双手指身势略闪飘出了七尺开外。
“哼!”
冷冷地哼了一声柳蝶衣仿佛无限惊讶只是用光华的一双瞳子向对方打量着。
简昆仑一句话也不说地向他回望着眼睛里虽不失惊惶神色却不曾有丝毫退缩之意那一只银光电闪的长剑月下秋露兀自紧紧握在手上随时准备着再一次展开的搏杀。
雷霆万钧的杀机已过去即使像柳蝶衣这等人物也万难在此片刻一瞬间萌生二度杀机。
夜月如霜照映着二人颀长的身影……很久很久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柳蝶衣忽然笑了一声。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下一次也许你不会这么幸运了!”
话声甫落身形倏晃已入长廊。随即投身于沉沉夜色之间一如野云振飞来去无迹。
简昆仑站立在原处怅惘甚久才转身步回。
一条人影自身侧凉亭闪身而现翩若惊鸿地落身近前。
“简兄且慢!”
声音虽低却吐字清晰。
其实那个人也不陌生。
简昆仑微微一惊后退一步:“是你……李七郎?”
“是我……”
一袭银灰长衣长可及地却在腰肢上加系着一根金色丝绦衬托着长身玉立的身子愈似神姿清澈如琼林琪树……只可惜这般身材落在男儿身上未免太那个了些……
简昆仑甚是意外抱拳道:“七郎兄有何见教?”
李七郎看了他一眼略似腼腆地点头道:“我们到亭子里谈谈可好?”
说时转身向亭腰肢轻拧衣袂轻振飞鹰似地已落身亭阶。身法之巧妙几可比美前去之柳蝶衣。
这人虽是女态十足轻功、剑术皆属罕见。为此简昆仑亦不能轻视。
随着李七郎的回身招手简昆仑亦自纵身而前。
“这里说话方便多了。”李七郎说“更不怕外人打扰!简兄请坐!”
简昆仑应了一声就着石几一面坐下来。
李七郎必然来不甚久适逢柳蝶衣在此乃自隐藏不出凉亭与住处距离甚远竟能不为柳蝶衣觉察诚然大非易事。
眼前虽无灯光但月色可人加以久处黑暗视觉已颇能适应。
“简兄你的剑术高明……我差一点抵挡不住……最后的误伤……更是问心有愧……所以特来看望……”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才继续又道“还好看来好像伤势不重我也就放心了……”
简昆仑哼了一声一双眸子不自禁地向对方当日剑伤处打量一眼似乎外表看不出什么痕迹。
李七郎一笑说:“你是奇怪我的伤势好得这么快?其实包扎都在里面……谷先生说你的剑再挺进半寸我这条膀子可就保不住要落成残废真是万幸……”
简昆仑说:“你太客气了。”微微一顿他向李七郎直视道:“足下剑势可观看来那日并未施展全力方才主人也曾说起却不知何以手下留情?令我百思不解还请李兄直言明告以释疑怀。”
李七郎微微一怔:“你是说……柳先生也这么……说?”
简昆仑点头道:“柳蝶衣说你心存仁厚……”
“柳先生……”李七郎白了他一眼“这里没有人敢直呼他老人家的名字你要千万记住要是给他听见了可就不得了。”
简昆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李七郎看着他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恨他可是……也犯不着拿生命一拼……”
停了一停李七郎又道:“我只当那日对剑天衣无缝想不到仍然被他看出了破绽承你见问其实并不奇怪那是因为我们之间并没有仇恨……也就不必以死相拼……”
简昆仑点头道:“这么说来李兄你果然是心存少让而手下留情了?”
李七郎一时不言却把脸缓缓转向一旁。
这般表情不啻默认。
简昆仑呆了一呆寒声道:“这又为什么?”
“我不是已说过了?”李七郎倏地回过脸来:“其实你还不是一样?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一剑你如果再进一分我的伤势可就不比现在你又是为了什么?”
简昆仑被他忽然一问一时竟无以为答。顿了一顿才冷冷笑道:“那是因为我对你还不认识我不会贸然对一个自己还不认识的人就下毒手伤害。”
李七郎默默注视道:“如果你认识清楚了呢?”
“那就情形不同!”简昆仑直视着他冷冷说道“李兄你今夜的来意是……”
李七郎怔了一怔:“我是来看看你的伤……顺便想提醒你一声!”
“提醒些什么?”
“那是……”
李七郎显得一时颇不安宁的样子站起来又坐下来把一只手支着下巴漠漠地转亭外一霎间的情绪作祟使得他一时不知何以酬对。
这个人简昆仑可是太不解风情了哪有这么直不隆咚问人家话的?
又羞、又气他回过眸子来向着简昆仑瞟了一眼。
简昆仑很是气闷地看着他真想拔腿就走。
李七郎总算开了口:“我原打算来提醒你一声要你小心着点……”
“小心?”
“嗯!”李七郎点了一下头“我预计着柳先生这两天会来找你要你小心戒备心里先有个数儿……”
“谢谢你!”简昆仑说“他已经来过了。”
“我看见了!”李七郎皱了一下眉“想不到他来得这么快真把我吓住了……”
简昆仑没有说话。
李七郎十分明亮的一双眼睛在他身上转动着:“你可知道他的来意?”
“这……”简昆仑一时无以置答。
“原来他是想要杀死你的……”
“可畏……”
“可是后来他又改了!”李七郎舒展着长眉含着笑说“谁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刚才可真是把我给吓了一跳只以为你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他的毒手了可是后来……真出乎我的意外他这个人就是这个样神经兮兮的叫人捉摸不定……”
这番话出口已不似先前之严谨尤其是提及他一向所尊敬的飘香楼主人直似彼此深知的情人口吻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简昆仑听在耳朵里一时大为惊讶。对方这般语态表情几乎已纯然女化。
简昆仑几乎不敢再向他多看一眼。他生平阅历不少可是像李七郎这一型态的男人真还是头一次见过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样子下意识里简直全身都觉着不自在……
他可真有些坐不住了。然而这个人却不免又引起了他的好奇在万花飘香这个庞大的帮派里他又是一个何等身分的角色?
毕竟他还是个男人一个浑身女态的男人孰令致之?直觉里简昆仑却不禁又对他滋生一些同情。他不觉把移开了的眼睛又回到这个男人身上。强制着自己本能的厌恶试着去了解一个基本上完全不能接受的人。
无灯、无光只凭月色。
或许正因为如此李七郎才感觉到无拘无束侃侃而谈。
这里的人除了柳蝶衣之外大多数的人都是用着一种异样的眼光去看他去评量他只是柳蝶衣的轻怜蜜爱支持着他的感情生命存在……柳蝶衣无异是他生命里的唯一希望……然而毕竟这之间还是有相当缺陷与遗憾存在着。
简昆仑的到来在李七郎的现实生命里起了极大的震憾影响也弄乱了他原本平静的心潮……
简昆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偏过了头:“你是说柳蝶衣原打算对我下毒手?”
李七郎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他已让了你三招便可老实不客气地对你下手了可是他的心竟然也软了……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皱着的一双眉毛忽然舒展开来:“哦是这样的!”
两只白皙一如妇人的细手轻轻一拍李七郎像是忽然有所洞悉地说:“他是爱才!爱惜你的一身好本事、人品武功!”
简昆仑冷冷一笑。
“你不了解他!”李七郎说“外面的人都不了解他……”言下之意便是只有他才最了解他。
简昆仑说:“即使这样却也无能改变我对他的憎恨、敌意……七郎兄谢谢你的关心今夜就到此为止吧!”
一面说他随即站起了身子。无视于李七郎的意犹未尽他却已自行离开。
飘香楼主人柳蝶衣忽然病的消息来得甚是突然!时间约莫在深夜丑时前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极少整个总坛也不过三四人而已。
玉手罗刹时美娇显然即是这极少数的知者之一。得到消息之后匆匆披衣而起来到了主人下榻的飘香楼。
在镶嵌着闪闪生光的云石楼阁里柳蝶衣长衣不解地睡卧在紫檀木座的巨榻上。巨榻上铺陈着厚厚的熊皮雪白柔软乍看上去主人的身子就像是跌卧在大片的天鹅绒里。那么松软柔和以至于他整个身子看上去丝毫也不着力道像是跌进一方白云里那般轻飘。
透过晶莹打转的一组水晶琉璃吊灯光亮适度莹莹白光映照着主人那一张苍白失血的脸长长的寿眉向正中兑挤微蹙一头棕色长云也似地四下散置着。丝质长袜云字履俱都穿戴完好。以此猜测主人当是病仓猝甚至于连解脱鞋袜的时间都来不及便自倒在床头。那一霎必是极其痛苦以至于像他那般功力之人亦难挺忍是以眉头深皱长摇散着……可能是连起身召医都来不及便病昏厥了过去。
时美娇匆匆来临却不是最早来到的人。
几个知道内情的人显然都到了。
李七郎、雷公公神医黄孔俱先已在座大家的表情都很沉重。
彼此一句活也不说只是透过一双眼睛显露着每个人的深切关怀……
黄孔已为他做了必要的救治在服药之后仍未见苏醒的情况下破例地在他双手脉门之处各下了一根银签。
这双银签远比一般常见的银针粗长得多深深地扎入病人两脉下签的一霎甚至于可以感觉到病人全身的颤抖。
看到这里李七郎第一个面现戚容微微垂下头来。
黄孔用右手食指紧紧地掐入病人人中柳蝶衣全身颤抖得更厉害许久才出了一声冗长喘息。
听见了这声喘息众人的一颗心才似缓缓放了下来。黄孔为主人解开了外衣回头向在场三人看了一眼各人心有领会转身背出客房外间是主人用以待客的客房。
宽敞的客厅锦绣罗陈由于有了书画的点染华丽中不失幽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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