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回 除夕夜把酒论道(1/2)
布思来想去总没有甚么稳妥的法子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吏治这回事一直以来便是中国的大患官吏鱼肉乡绅乡绅鱼肉百姓层层大鱼吃小鱼一般地吃下去终于把整个社会吃入了死胡同去。肃清然后****然后肃清终于又再归于**。这个传承千载连后世一些所谓得民心者也完全不能跳出去甚或愈陷愈深的周期率只要越一切、至高无上的权力仍然存在就要永远地继续传承下去桓震又能有甚么一劳永逸的办法?也只有现一处扑灭一处而已。
布事情悬而未决眼看便到了除夕。桓震吩咐在辕门悬起了免见牌自己设宴款待属员。喧闹一番众人告辞散去已经是时近子时眼看时间的脚步就要踏入新的一年中国的历史也将有一个新的纪元。梅之焕、彭羽、黄得功、吴诚几人都住在行辕之中又都是无家无口桓震索性将他们叫了来大家一同吃饺子。几人之中梅之焕年龄最长今年已经有五十七岁。桓震硬拖他坐了上位笑道:“今日不问官职尊卑但论朋友之交长公不必拘束。”
布梅之焕毫不客套坦然坐下反问道:“大人‘朋友之交’这四个字是说说而已还是真心言语?”桓震不明何意答道:“自然是真心。”梅之焕点头道:“圣人以朋友之义居五伦之末实有深意。夫天地交泰尽于友也臣之于君子之于父妻之于夫弟之于兄无不必须庄严奉事人之精神屈于君臣父子夫妇兄弟而伸于朋友如春行花内风雷行元气内四伦非朋友不能弥缝也。”彭羽笑道:“原来长公是泰州门人。”
布桓震茫然不知道何谓泰州却听梅之焕笑道:“不敢当只不过先伯父与李卓吾过从极密之焕青年时多读了几本焚书之类略受熏染而已。其实彼许多议论之焕并不以为然。就如卓吾所言天下尽市道之交然神州区宇尽多轻生忘死舍利取义之辈若文天祥、岳飞之流如闻此言泉下怎能瞑目!又若彼以冯道为安养斯民拯百姓于锋镝之苦者设或今日明夷对峙一朝之内尽是冯道我华夏衣冠又何存焉?”
布彭羽摇头道:“不然卓吾虽然持论过偏可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转对桓震道:“大人欲以商富辽实在不能不读李卓吾之书。”桓震头皮麻李卓吾是甚么人他全然不知用力思索忽然想起方才梅之焕所说替冯道翻案似乎很久以前钻研五代史的时候曾经读过一篇文章便是关于这个好容易记了起来试探着问道:“李贽?”彭羽点头道:“正是正是李氏书籍多为焚禁士林流传都属传抄。长公是麻城人氏父辈又与卓吾相交想必知之更详。”桓震于明儒的思想知之甚浅关于李贽也只不过晓得他是一个反封建的哲学家而已。问道:“妙才若有不妨借给我看看。此外为何说我欲以商富辽必读李贽之书?”彭羽道:“一言难尽待学生托人转致卓吾著作大人读了便知。”梅之焕笑道:“何必托人?之焕留在甘肃的藏书之中便有只是多年不阅恐怕已经尽饱蠹腹。但之焕以为大人欲成全功卓吾之言不可以不用亦不可以尽用更不可以推而广之令人人效仿。盖彼术虽然惊世骇俗可是未免泯灭是非混乱愚民愚妇视听。圣人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知之必乱也。”彭羽却又与他争执起来道:“此一句难道不可读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盖至道无为至治无声至教无言民若可以自使何妨由之?若愚而不能自使当导以令知尔后冀其自使也。”桓震在旁听着两人往来辩驳只觉梅之焕仿佛并不赞同李贽的论点而彭羽却是一个泰州学派的信奉者。
布但听彭羽大声道:“仁义者自复之术非进取之道也。方今海内多事妄谈仁义只不过徒然自困而已又何益哉?”梅之焕作色道:“君王善视黎民谨奉社稷知贤礼士是为仁;文臣死谏武将死战是为义。何得谓仁义无用?”彭羽忽然大笑道:“长公菲薄卓吾为何言语之间却频以卓吾所言持论?”梅之焕一怔这才现自己方才谈论的仁义之道便是李贽的论点茫然叹道:“之焕青年之时颇奉卓吾之法后来年岁渐长涉世渐深才觉所谓童心真心并不能立足于世更不必说货与君王为朝廷所用。既然不能济世自该束之高阁是以三十而后再不谈论。不想竟然如此根深蒂固抹也抹不去了。”
布这时婢女送煮好的饺子上来桓震一面招呼动筷一面笑道:“我曾听人说起长公少年时候事迹方长公为诸生时御史行部阅武而长公单人匹马突入校场。御史怒令其与受阅材官角射长公欣然取弓九九中长揖上马而去时不过十四岁耳。以一少年阅尽三军英雄其不为真性情乎?”梅之焕不料桓震竟知道自己少年往事一时有些得意又有些感慨抚着花白的鬓角道:“卑职今年五十有七回顾仕途二十七载初举进士再授吏科终于巡抚甘肃总算二起二落至今日而一事不能成者岂命也夫!”
布桓震哈哈大笑道:“命还不是捏在人手里的?长公这话放在三年之前或者我便深信不疑可是现在若要问我我却以为天下再无注定的事情只要有心便没什么办不到的。一人一代之力或者不足难道数千万人同心并力数世也会做不成功么?”对彭羽道:“方才妙才说我要以商富辽这话只对了三分之一。我非但要以商富辽更想以商富国。除此之外商之于国岂止于富而已?商业大兴则人人有争利之心有争利之心才不甘心受人鱼肉愚弄。我中华自从朱熹以来凡数百年女人服从男人平民百姓服从于官小官服从大官臣子服从皇帝弄得举国上下人人皆做奴隶。皇帝若清明则有永乐之盛世皇帝若昏庸却足以葬送一个国家。这不是极不合理么?”
布彭羽低头沉思梅之焕却反驳道:“若如大人所说一国之内人人为一己私利而争是政令一出人人群起扰攘将国无宁日矣谈何天下大治?”桓震想了一想道:“我曾读过一个姓罗之人的著作他说过于拘泥纲常天伦便会僵硬而无所进取;但如果为了反抗暴政而人人放任自流毫无拘束那就是一种新的暴政。古圣先贤所谓大同之世不是全无一点条教禁约也不能遍地罗网动则受制。就是所谓‘为了保存社会而必须的束缚之外不再以更多的束缚来保证社会的安定’了。放眼如今我大明以严刑酷法立国条教禁约不是太少而是已经多得不可容忍了。”彭羽问道:“何谓‘社会’?”桓震一怔这才想起社会还是一个从没出现过的名词当下道:“凡一种群就是一个社会譬如我大明国内上起君主下至三教九流拢共便算一个社会。蒙古诸部落加在一起也算一个社会。”
布黄吴两人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全不懂这三个人叽叽呱呱地说些什么只是闷头大吃桓震笑道:“咱们再不动手饺子都要被这两个饕餮吃完了。”黄得功跟随桓震日久深知他并不在意这些小节连忙替他舀上一碗吴诚却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彭羽指着他笑道:“商业尚未大兴便有争饺子之心大人还不赶紧出一套条教禁约来禁一禁?”
布此言一出吴诚与黄得功固尔赧然梅之焕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桓震愕然而笑忽道:“妙才说得很是有理。咱们须得未雨绸缪不能临渴掘井。季明送来的那份竞标条例草稿妙才可曾看过?”彭羽点头道:“学生连日琢磨已经现了数处不妥正要与大人磋商。”桓震摆手道:“这事情你与季明谈去议定了再来报我。”彭羽满口答应忽道:“学生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行得行不得。”桓震顺口道:“但说无妨。”
布彭羽从怀中取出一迭纸来道:“这上面写得甚为完备大人回去之后可以慢慢过目。”双手递过道:“学生听季明说了大人在金州的募股之法觉得很是高明堪称无中生有的妙着。昔日王安石变法有青苗钱例盖以官钱贷民俟谷熟还官学生想要反其道而行以官府向商民借贷期以日月重与利息到期付息留本以为贸易之用不知大人以为若何?”桓震瞪大了眼睛他这想法已经有三分类似于近代的股份制了就眼下民间财富的积聚状况来看这种办法不见得能集中到多少资本可是关键之处在于一旦平民知道官府的产业之中有自己的一分股本这么一来必定促长他们的参与热情说不定就会起来监督贸易中的舞弊事件实在是一个培养民主的大好机会。
布说归这么说但是历经数千年官尊民卑的欺压生不入公门死不下地狱已经成为中国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共识想要打破这道樊篱让他们跟官府打交道多半难于上青天。而且上令不能下达已经成了通病若是这一道命令下去没有多少真正想认购股份的人不说恐怕反倒给了杂吏们一个敛财的良机。沉思片刻道:“王安石青苗法因何以败妙才可知道?”彭羽一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良久叹道:“王安石初立青苗法本遵愿者贷、不愿者不强之旨务在惠小民而已。然而一旦推行下去就变成了乡户一等而下皆立借钱贯数三等以上更须增借。官吏唯以放钱取息为意毫不理小民生死以至于败。”桓震点头道:“是了。我若遵妙才之言向全辽商民借贷妙才有何法子可以保证不致变成官吏聚敛的局面?这办法我从前便已经想过可是如果益民之策反变作病民那么不如不行。”彭羽俯道:“确是学生顾虑不周。请大人准学生将本抽回。”
布桓震笑道:“那又何必?就是妙才所议的办法我在其上略加改动或者就可推行。”顿了一顿道:“如果不是官府而是一势力雄厚的富商大贾出面在辽东开设钱庄由本抚作保以钱庄的名义向商民借贷资本是不是可以好些?”彭羽沉思不语梅之焕却忽然插口道:“若是钱庄生理不善以至关门大吉岂不是大失官府体面?况且商人唯逐利而已大人不给彼等好处彼等怎肯为大人出头露面?”桓震点头道:“也有道理。此事慢慢再议年后我想去一趟觉华岛到时候季明等人也要一起人多智广必定能想出法子来的。”
布又谈片刻梅之焕年纪大了支持不住便告辞回去。桓震与彭羽却继续把酒论道这一夜直谈到东方初曙方才散去。两人一夜没睡却都无丝毫困意彭羽躬身道:“今日难得清闲学生想告个假去瞧瞧昔日虎尾山那些弟兄们过得可好求大人恩准。”桓震笑道:“岂有不准之理?只不知妙才可肯带我同去。”彭羽长揖道:“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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