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过年 (下)(2/2)
明磊虽然总在cháo州晃悠,但自己的府衙在惠州,王思任的宅邸也在惠州,于是带着欣儿和小德子腊月二十六就赶回了惠州,当然,也把刘六和陈慎拉上了。范文祺的家原本在cháo州,但范秉斋来之前就早早把家安在了惠州,于是,范文祺也跟着回去。明磊无父无母的,就范家、王家两家近亲,要是自己在cháo州,近水楼台的,不就白白便宜了王思任,琢磨着,范文祺越发佩服老爹的jing明。
毫无疑问,现在的范府是超级大户之家,可王家也不含糊啊。有范文祺比着,王思任也不能马虎过去啊!于是范府、王府的讲究也就越发多起来,规矩也多了。光说这挂chun联,二府就显出富贵气来了:腊月二十九,欣儿闲来无事,偶尔逛到王府,看见家丁正在将廊柱上的抱柱重新油一遍。所谓抱柱,说的就是木制联对。平ri里风吹雨打得旧了,到了年尾就得上一层漆。这是有钱宅子才挂得起的,平常百姓只能买些chun联、福字、门神来贴。cháo州城里各城门脸里外都有卖这个的,货郎多是如此吆喝,“街门对,屋门对,买横批,饶福字”,煞是好听。买者掏出四个大钱,卖者递过一副chun联,相互抱拳道声“给您拜个早年了哪”,尽皆喜笑颜开,那欢喜劲儿也不比高墙深院里的少。
明磊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连祖宗都省了,过年也就没什么好准备的,所以连带着小德子也很是得闲。明磊平ri里最是忌讳下人们赌钱。这赌博游戏也只有在年节时才不会被明磊制止,更不用说范府和王府了。于是各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有不来两把的。不过太太小姐、婆娘小厮们玩的博戏赌注不大,往往玩半天也还没见出输赢,为的是个彩头。常玩的一种叫赶围棋,就是先掷两粒骰子,再根据骰子的点数走棋子,争先恐后,领先者赢钱。
欣儿逛园子、小德子念打牌,终归是无事一身轻的缘故。嗣音跟着哥哥cāo办年事可是省不得一点心的。就拿年三十这一天来说,下午开始的扫宗祠、列供器、请神主、悬祖宗影像,这一大档子事就够忙乎的了。到祭祖时,王府新建的宗祠正中悬挂的是王家列位先祖的遗像,王氏宗族的人排班立定,毕恭毕敬,祈祷行礼。这叫拜影。
(直至清末,除夕拜影的风俗在全国也仍然十分普遍。长辈年事渐高时,晚辈就要找专业的画师来给长辈画像了,然后裱成挂轴。长辈去世后,这画像便称作神轴,逢年过节悬挂起来,以供从未见过祖宗的后人祭拜,心里也好有个印象。过年拜影,这神轴是要从除夕悬到年十六才收起来的,在这段ri子里,每ri要给神轴上香、供水饭三次。悬影贯穿于过年始终,乃是最重要的礼仪之一。这个风俗催生了一大批吃这行饭的画像师傅,因此清朝的人物画与前朝相比,渐渐有了点“摄影主义”的意思。中国画永远不可能借助画神轴而产生出摄影主义,因为你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你的义务除了描摹顾客的面容,还要在必要时作出掩盖缺陷的修正。)
平常人家祭祀祖宗是一定的,不过不是谁都能像范、王二府那样有自己的家祠,民间祭祖只是在家中供桌上进行,把神主牌、神轴和按家谱在白纸上写成的祖宗神位——此称亡疏——三者供在同一张桌上。然后是亲友间的来往拜年,有钱人家请戏班子来唱堂会,请人赴席或者被人请去赴席,喝酒取乐,和今天的过年节目相差无几。
这一天,戏班唱的是《牡丹亭》的《离魂》和《游园惊梦》、《西厢记》的《听琴》、《西游》、《探亲家》这几出。《牡丹亭》《西厢记》是那时听戏人的必点曲目,放在今天就相当于ktv包房里的排行榜冠军歌,唱到街知巷闻,人人都会哼两句;唱的是清淡素雅的昆山腔,此剧种ri后险些失传,但令人跌眼镜的是到了二十一世纪它反倒咸鱼翻生,得到了一种叫小资分子的人的追捧。后面《西游》、《探亲家》这两出,分别相当于现在的动作片和搞笑片,前者场面纷乱大鸣大放,视觉效果极佳,后者内容荒诞追求噱头,挠你的痒窝窝由不得你不笑。
过了元宵节,这年也就算过完了。元宵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节目,排名甚至在元旦之上,这从叫法上可略知一二:年是“过”的,过了就完了,元宵则叫“闹”,不闹不成元啊。孩子们喜欢它是因为可以赏灯猜灯谜点炮仗放烟火。
烟火种类不少,比如说有响的叫响炮,飞入半空的叫起火,响着飞起来的叫三级浪,不响、不飞、只在地上转的叫地老鼠。
放了烟火,还要在屋内赏灯。嗣音指着一盏灯问明磊:“这猜的是何物?”明磊看去,只见灯上有四言绝句一首,诗云:“衰草闲映浅池,桃枝桃叶总分离。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明磊沉吟良久未得,刚想认输,正好转头看见门上贴着的门神像,心下一动,笑道:“这不正是吗?”在人们眼里,甲胄执戈、悬弧佩剑的门神是五祀之首,位居井台龙王、马棚马王、灶下灶君等之上,所以门神像是每年都要换新的。
欣儿瞅着眼热,也要出一个灯谜给明磊猜,明磊轻声道:“好老婆,你就饶了我吧。”说完就跑了出去。
这时,一个九龙入云炮哧溜地钻入半空,只听砰一声山响,刹那间半边夜空被照得亮晃晃的,明磊也不禁抬起了头观看,一时心中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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