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今夕何夕月如钩(2/2)
鬼幽受如风子浩然之气所感,因此决定相助。可是这二人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居然是萧苍然的身上也出现了这种气息。若非修行者,冥冥中感悟到浩然之气不算稀奇。但真气、灵气、神气、在修行中循级转化,冥冥中便会产生一种限制这种转化与感悟的障碍,往往能在神气之上将浩然之气掌握都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而如风子能以灵华之境便可驾御此气,已经是世间罕有的异数。可是萧苍然身上的变化,实在是一种有些荒谬的事实。
七首龙魂的暴躁与疯狂在这浩然之气下,慢慢的平静下来,似乎也在此气的感召之下,缓缓恢复了灵明。猛然间,七首龙魂一声长吟,连续生生地从将他们缚归一处的禁制之中脱身出来,重新化为了七个龙魂。这七个龙魂为了出脱此禁,俨然已经各自挣脱撕咬之时,只剩下了半个魂身。这七个龙魂身立时大幅的衰弱,以看得见的速度在飞散,危在旦夕。
萧苍然清晰的感觉到了这七魂的悲壮与乞求,意动之间,困锁它们的三重碎境一齐消失。七龙残魂发出一震拜谢似的龙吟,各选了一个飘浮在魂境中的剑魂,与其融为一体。七个剑魂立时发出巨大的变化,由原本的云雾之态,极快的转化成了七柄剑鞘,七柄传出阵阵苍龙气息且清晰地浮现苍龙之象的剑鞘。这七鞘之中虽然仍未凝成神剑,但却各自盛载着一束莹白的光华,此光华极为凝炼,也极为耀眼,就连萧苍然看了,也会觉得目生刺痛。
萧苍然知道,这七柄神剑成形的rì子,已经不远了。只要自己的灵力能再上一重楼,剩余的这七柄神剑便可以铸就完体。这融合了苍龙之魂,并以之为鞘的七柄神剑,其强大将不可思议。随着魂境与心意的平和,他终于安定下来,口中不知何时已经溢满了丹心茶的苦气,心下不禁又重新谢了一回张大明。
可他还不知道,这丹心茶正是以浩然之气培育的天界奇茶,除了天帝大宴之时赐下众仙,平时就只有为数不多的正神能得享用。他也不知道,他身上这股浩然之气,虽然是由丹心茶中所感,却并非丹心茶所生。浩然之气,只能在元神本意的修行中,凭心自生,比之蕴养命魂的灵血更难万倍不止。此气一生,诸邪退避,他可不像如风子将此气在心中蕴藏了数十年才敢主动驾驭,而是一经发觉,便强行用来对抗镇伏那七龙之魂。此气一出,立杆见影,萧苍然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终于下了决断。
九重神剑光华再起,却似被生生逼退稍许,一个身影出现在山洞之外。一人白衣便服,负手而立,正是白恨风。
白恨风叹道:“你我这许多年,除了勾心斗角,便是刀兵相向,从未有机会可以对坐一谈,可见天意弄人。如今事已大定,孩儿特来拜见,与父亲大人做生平一晤,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父亲?鬼幽与萧苍然同时被这两个字惊呆了,如风真人是....白恨风的亲爹。
如风子喝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竖子妖孽,若不退下,我必亲取你之xìng命。”
白恨风闻言大笑道:“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知这话你与我娘当年是否说过,儿觉得极是耳熟。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可父亲居然想亲手取我xìng命,好狠的心肠。如此你当年舍我母子而去,也就说得通了。如此你当年为了母亲而亲手杀死你的数十位同门师兄弟,也说得通了。”
如风子闻言面sè一沉,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是乱了阵脚。
白恨风施施然道:“如今孩儿被迫与父亲对阵此地,大概也是托父亲心xìng相传。否则为何我在想到可将父亲亲手炼成妖傀之时,竟无半点迟疑,反而有些情难自己。”
如风子怒道:“自甘堕落,无可救药。今rì你我,只有一人能活。”
白恨风温文一笑道:“君子绝交,尚且不出恶语。你我父子既然到了分别之刻,又何必如此刻毒。儿虽不孝,但父亲临终前,殚思竭虑不畏劳苦,特将母亲请到此地与父亲一见,也好让父亲了却一桩心事。”
饶是如风子这一生经历过如此多的大风大浪,又在先前已抱定了玉碎之心。白恨风母子之事,许多年思虑下来,虽然小节有错,但却大义无愧。可是数十位师兄弟,却的的确确是他亲手所杀,这件事实是他此生最大心病。但此事除了她,当世已再无第三人知道,就连天元九仙也都蒙在鼓里。却在白恨风这几句话间,已经心境不再,形容痛苦异常。鬼幽与萧苍然听闻这父子间的唇枪舌剑,再次震惊了。白恨风极为平淡的言语,实为诛心利刃,招无虚发,句句擢在如风子心头。如风子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心神大乱,伤势再压制不住,气血魂魄皆乱。眼见得呼吸急促,眼神浮躁,面容僵硬。
另一个身影出现在洞口,一个白衣女子如仙云般飘然而来,娇俏无伦,眉目如画。如风子一见之下,连忙闭上了眼。但萧苍然见了,却是瞪得牛大,眼前之人,居然是那幽冥六尊之一的白忘川。
白忘川相比冥界之时,极见消瘦憔悴,远非那灵血术下肉身初愈时的圆润。身上一股浓郁的妖气,也已早与那位转手间万花齐绽众香漫天的幽冥花仙大不相同。但身姿与风华却是依然如旧,身上根本看不到半点岁月之痕,如风子虽然闭目不看,但脑中却仍是萦来绕去她那美丽苍白的面容。
白忘川悠悠道:“早知今rì,何必当初。当年你既是为阻止我转世而来,若干脆的杀了我,岂不一了百了。既要寻你昆仑大道,又为何不惜杀尽你的师兄弟也要与我长相厮守。既想与我长相厮守,为何在得知我有了风儿之后,又心生悔恨。既然决意离去,又为何不给我母子一个痛快。你呀,就是这般犹豫,至成了今rì之果。”
白忘川此时竟看似一个弱不经风的女子,轻声柔语带哀切。但萧苍然却隐隐感觉到,她身上哪里不对头,可是却一时想不分明。
这时如风子却沉声道:“玄苍,你过来。我有几句要紧的话和你说。”
萧苍然恍如刹时又变成了昆仑小徒,依言上前。说道:“您说,我在听着。”
如风子叹道:“这母子本是我一生铸成了大错,今rì报应已到,恐怕避不过了。我先前还存着侥幸之心,此刻看来,是绝无可能了。你这孩子虽然有时胡闹,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不糊涂,比我强得多。所以,我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萧苍然眉头一皱问道:“什么事?”
如风子低声快道:“我要你将昆仑掌门信物送回玉虚峰,替我禀报你九位太师祖,传位灵rì为第十六代掌门。我有一丝神念留在此物之中,许多事务要交待于他。”说着拿出一块金sè令牌,递向萧苍然。
萧苍然如何不认得这是九天令,沉吟道:“弟子早被逐出门墙,此事......”
如风子摆手打断他道:“我此刻身受重创,灵元十损仈jiǔ,唯有以修罗王传授的一式碎神仙术方可与敌皆亡。但若再用这九重神剑,便无法施展。可是此剑之契,我却绝不能抛弃,致使我昆仑祖师神剑失落。如此下去,我必然被他们所擒,炼成傀儡。不但九重神剑将被妖邪所利用,本派许多密要之事,也将尽泄敌手,当真如此,可说是覆亡之危。人非圣贤,熟能免过。昆仑虽往rì亦有过错,但若昆仑崩裂,必然遗祸苍生。这其中的利害,你明白么?”
萧苍然听了这一席话,再也说不出推脱的话来。只是眉头紧锁,仍是极为犹豫。报仇之念,虽然被他强行压制,但并非消失。是不是要让此人死得如此体面,萧苍然心中下突然纠结。如风子于生死关头,将成败得失看得如此清楚,令他佩服。但更令他惊讶的是,如风子居然敢将如此重大的遗命,交给他这个昆仑弃徒,又是yù杀之而后快的血仇之人。是yīn谋?是心胸?
门外白忘川的声音又传进来:“你若弃剑而出,从今以后我不再是幽冥花司,你不再是昆仑掌门,你我找一处荒僻的深谷......”
萧苍然问道:“我等同是网中之鱼,你怎知我一定可以走得脱。昔rì九天令下,要诛我那神谕......”
如风子颇为焦急,再次打断他道:“此事另有隐情,我已将缘由留在此令之中。只要我三人一齐冲出,他们的注意必然集于我身。凭你那碎境的奇功,再加上我授你九元道甲与九重神剑,在我全力牵制之下,你与鬼皇大有机会可以逃出生天。只是要快,恐怕我撑不了多久,便要施展碎神之法。”
萧苍然与鬼幽听到此处,全部沉默起来,想不到堂堂当世第一大派的掌门,今rì竟会为了一个邪魔外道与一个叛门弃徒而死。
如风子再转向鬼幽,怀中掏出一块小小的血sè玉石。道:“这是修罗王因我润养孽缘玉使他苏醒之功,赐下的一枚神玉。其中神元已被我耗尽,其功法大多与我昆仑悖道而驰。就赠于鬼皇,也算是物尽其用。只盼你rì后看在贫道之面,对我门徒手下留情。”
鬼幽瞪大了眼,万料不到如风子竟然会如此。这神玉之中的功法,对于鬼幽的意义极大。好比是一个正在望云兴叹之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副通天的阶梯。其实这只不过是当初如风子与修罗王的一个约定而已,如风子临死之际既有机会,自然不愿食言。如今修罗王已经苏醒,并且今rì也已出手。虽不知来rì如何,但这修罗鬼皇九成要再归冥将之位。若能借此使鬼幽铭记此恩,倒也算最后为昆仑门下做了一点事。鬼幽握着玉,感受着其中所载的功法,像是一个盲眼多年之人突然见到了满天星斗,心中的激动简直无法抑制,脸上居然出现了极是开心的笑意,灿烂异常。
鬼幽应道:“就冲你老道这块玉,rì后只要你昆仑派不来生事,我便不与他们为难。”她虽然习惯了yīn阳怪调老气横秋,但此刻却是个俏丽的女子,语气与神态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白忘川说了一时,见如风子根本毫无回音,已然离开。白恨风在洞口踱了两遭,这才又站定。
向洞内道:“也罢,人都说血浓于水,我也不忍见你如此下场。只要你告诉我,天同子在哪里,我便放你离去!”
天同子在哪里?!萧苍然脑中再惊,上代掌门天同真人与一个魔头决斗,两败俱伤,最终不治。这事早已被众弟子尽知,怎地白恨风会有此问?萧苍然想到此处,不禁把目光又投向如风子。
如风子持九天令的手依旧没有收回,而是又轻叹了一声。说道:“恩师天同真人当年与永鸣王之战,你应已经知道。但他另有去处,并未真个兵解。”
萧苍然心念一动道:“不错,凭太师祖的修为,向先生焉能置他于死地。想必他所在之处,就是你所说的昆仑禁地。然则太师祖要借此由,避世而去此禁地,必是因为他非去不可。所以这禁地之中,就藏着白恨风所图的目的。”此事如风子根本没想对谁透露,但是言行之中,却是已经透出端倪,被萧苍然一语猜中。但说着说着,却也知道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话。昆仑禁地如此神秘,除历代掌门,就连天元九仙也不得进入,定是有极为重要的秘密。
萧苍然接过九天令,只觉令牌了一股极为雄浑的力量涌动,心神立时与九重剑有所相通。而魂境中插在沙中那五识之剑,竟然同时阵阵颤鸣,像是呼应一般。隐隐感觉到,九重剑此刻所散发的神力,只不过是皮毛,一股深不可测的剑意,自冥冥之中回响。似乎一个前所未见的异界,就要出现在眼前。忽然间一股与九重剑不相上下的气息自远方传来,九重剑也是轻鸣不已,金光流转。萧苍然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额头倾刻间便沁出一层冷汗来。
如风子见他接下了此令,长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些许笑意。右手一捏道诀,身上的九元道甲裂成九道金光,已附着在萧苍然之身。萧苍然只觉一股股极为强大的灵力加持在身,全身竟充满了力量。此甲分为头、颈、双臂、胸背、下摆、双腿、双脚,合共九部,威武之中透着一股飘逸。
如风子道:“这九元道甲乃是你九位太师祖闭关中的一件杰作,其内蕴含着一式剑阵神通,唤做参天九元剑阵。此甲之内,有天字九位师伯叔的神识,这剑阵等同于天元九仙亲自施展。只要神识尚在,即便遇到强敌,在九仙神识溃灭之前,无人能伤得到你。我为你催动道甲内的神识法诀,你要牢牢记下,以备不测。”
萧苍然一字不漏的将这法诀记住,随即便催动此甲,只觉九股极为强大的神识出现在道甲各部,隐隐在心神中映出九个盘膝对剑百坐的白发道人,同时与他的元神呼应,并且在各部形成一股极为坚韧的障壁。只要萧苍然心念一动,这九仙神识便会破甲而出。
萧苍然道:“请真人放心,这掌门信物,我定会亲手送上昆仑。”
如风子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黯然道:“当年我暗中指点你哥哥萧神君遗物的所在,却未曾料到他今rì反会被敖远霄所利用。是否会死于你兄弟之手,贫道早便不放在心上。但若眼看你兄弟走上歧途,重蹈萧神君之覆辙,我死不瞑目。好了,咱们这就出去会会天妖宗。”
萧苍然百般滋味在心头,想不到今rì竟会对杀父仇人百般维护。如风子今rì一死,昆仑一派士气与威望必将受到极重的打击。天下道宗更会在圣贤庄一役之后,群龙无首,分崩离析。此消彼长之下,这些邪魔外道定然会再施诡计,各个击破。四大门派之中,峨眉已灭,南海式微,广寒又已被敖远霄安插了内鬼,若昆仑再受重创。人间势必天翻地覆,生灵涂炭。这等罪孽,萧苍然便是胆大包天,又岂敢领受。
萧苍然心中翻天大浪,外人并不知晓。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之下,他也远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懵懂少年。在他心中,一个强大的意志已经在接二连三的锤炼成形。
“前辈且慢,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萧苍然止住了如风子,并在如风子微怔之间,出其不意,一指点中他的额头。五识剑气瞬息发出,将如风子的五识尽皆锁住。
如风子的本神刚要挣脱,萧苍然立施手段。借境成梦!如风子周身的光线一阵扭曲,依旧盘坐在地,却是闭上双眼,再无半点声息。鬼幽见他突然将如风子制住,还以为他要趁人之危,不由得大为鄙夷。但她还未起身,却突然见到萧苍然面容急剧变化,弹指尖已经化做另一个如风子。
萧苍然将头发打开,任其披在甲上,一手握住九重神剑,将之提起。对鬼幽说道:“鬼姑娘,如风真人身上的剑气与幻法,半个时辰内不会解开。烦你看准机会,将他带出重围。”
鬼幽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哪里能想得到这个刚才还是满眼仇火之人,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要为了杀父仇人去死。
萧苍然叹道:“凭这两件法宝,与我的碎境功法,虽能拖延一时,但仍不敢言可以安然无恙。但我却可以在出其不意之时,将强敌尽数困入碎境,那时就是你的绝佳良机。若是真人醒来,你可以告诉他,掌门信物与其中秘密,我会在死前毁去。这九重剑不世灵器,契约既解,纵然不复为昆仑所有,也不绝不会落入邪魔之手。若我战死,请转告真人,若rì后有贤时,请他代我在先父之前,敬上三柱清香。”
鬼幽直勾勾的看着他,一时不知做何感想,本来乌黑明亮的眼睛,突然变为了一片蒙蒙的灰sè。
一股极为凛冽的气息传来,不论任何人接触到这股气息,都会没有任何道理的知道那是一柄剑。萧苍然一步踏出洞来,正感觉到天妖宗门下的气息如cháo水一般向后退去,这本来对鬼幽与如风子逃生大为有利。可萧苍然却并未感觉到半点喜悦,反而他正首当其冲的承受着这股绝世无伦的剑意,更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稍有弱势或者败退,这剑意立刻会随着一道毁灭一切的剑气到来,毁灭他与他身后的山洞。
一个男子负手站立在萧苍的对面百丈之处,一身紫袍极为华贵,身上也散出一股臣服众生的气势。腰间的剑鞘中,利剑已经浮出寸许,蠢蠢yù动。这男子仰头观天,对萧苍然似乎视而不见。
这紫袍男子道:“好奇怪的天气,方才还yīn云密布,不见半点天sè。而在却又星月齐辉,只是月逢下弦,光华黯淡,与那紫微相较似乎也已不如。”
萧苍然的魂境之中,白沙之下,一颗浑圆的黑sè珠石悄然破碎,化做了一股墨sè洪流,隐约在白沙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