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荒寺孤子(1/2)
“桑坦,来,来,来,来不及了,赶紧逃!圣物不能让他们得到!”老者那双形如枯木的老手颤巍巍的,伸入衣袍之中掏出一支尺来长的雪白笛子。
“不!阿父,我们一起走!”年青人已经哭得泪水滂沱,“我不能让你送死!”他索xìng跪在老者脚下,死死地抱着他的双腿。
“你带着我跑不远的,他们应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赶来,快走!”老者一声呼喝,他的泪水沿着深入颊骨的皱纹滴在年青人头上,比热油还滚烫的老泪啊!“你又不是我的亲生子,你这个坏家伙,整天偷窃诈骗,无恶不作,这么多年来我为你受的罪还少吗?赶快走!你要报答我,就别让圣谕落入他们手上!滚!”老者一边说,一边用尽全力踢开年青人,恨不得将他踢到八埏九垓之外。
青年被老者一个踉跄踢开。暗室之内,半盏微烛,被泪水模糊但掩盖不住的清澈眼眸,他有着一个极为好看的侧面。“阿父!”年青人作最后无力的请求,“我们一起走!”
老者跪下来,紧紧捉住青年的手,郑重地,仿佛他手上的卷轴有千斤重万吨沉,他将卷轴塞在青年手中,说道:“记着我们恪守了千年的庭规!师祖的训谕!大漠的雄鹰不会孤独地飞翔,它在等待一场翻天覆地的重遇!只有圣谕才能寻获龙符,用你的本能去解读它!”
“龙符是什么?”
“它能按你所想的改变过去从而改变未来!”
“我要在哪里找?”
室外,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脚步声。
“他们到了!”老者打开祭坛下的一块地砖,“从秘道走!”慌忙将青年推了下去。
一会,门被利器“咣”一下打开,锋不可挡的利刃,不见鲜血不入刀鞘的喋血之物。
“圣谕呢?”魔君在如狼似虎的魔兵簇拥下夺门而入。
“不是主坛的法器吗?都供奉了不知多少千年,突然这种架势来是什么意思?”
生死间的悬崖,明知那身雪白的袍子不可能飞越凶险,倒不如以他作鲜血的画纸。老者异常淡定自如,他略略扶正了头上的帽子,祭师必有其尊严的姿态。
“哼,黄道十二宫六门六狱以及rì月星马上就要连线了,你以为我不知道?”黑sè的牧师袍在微烛中幽暗如死神的索魂袋。除了又尖如刀削的鼻子,他的眼躲在黑暗中窥探世界的一切动静;他的嘴,被鼻子yīn影所掩盖,不让任何一丝情绪泄露,然而,也没有人愿意见到他嘴唇的开合吧?仿佛一张嘴就会露出一排獠牙。黑袍魔君继续说:“想不到我居然这么快上门了?你以为古籍都失传了我就不能按图索骥找到主坛?你以为在荒漠上我就会失去方向?你不知道现在科学很发达喔?要追踪一只大鸟易如反掌?”魔君啐了一口。他当撇见上空空如也的祭坛胸口如被一记闷拳重重锤下:“我们再快还是不及你这个混蛋快,在哪呢?”
“千多年前你们得不到他,难道现在你能得到它吗?”老者放声大笑。
哧!
烛光微微一跳,象眨眼工夫长的黑暗,然后一阵空寂。轰!一具躯体倒下,粘稠的血液自心脏淌出,老者嘴巴一歙一合,鲜血滴滴打下。
“搜!肯定有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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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的大漠总要有一些嶙峋乖张的蓬逢乱草才能显出它的残暴无情,就象这些不知名的沙生植物,在苍茫尘宇间,在铁蹄沙砾旁,总要负隅高唱以显示生命的顽强。没有胡杨的英伟雄姿就以一种不屈的随时能伸张的姿态把半遭薄雾,一匹恶阳,数席烈风当作甘饴清源来渥泽命运的起解。
变幻的大漠,除了永恒的流沙,永恒的厉风恶rì,永恒的,不停转换的海市蜃楼与形如蝼蚁不作倦留的驼队活口,以及,那坍塌于无人知之年的一方高墙,没有什么更加恒久。夯厚坚墙在永恒嬗转的时轮间折腰了,在它轰然倒下的一刻,它以为将成为万人膜拜的历史坐标,但数百年过去,它只迎来一个鼠目寸光不识妍丑的登徒浪辈的一声赞美:“谁他妈堆得这么坚固,差点把我困死!”
青年尽全力自坍倒的石缝中挣扎出来,如chūn蚕脱壳奋力重生。
暗室秘道繁如树桠,他只凭灵感择路夺命而逃,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当他气喘如牛发誓宁与追兵共赴一死也不再跑时,终见到一丝来自天际的亮光——
出口!
“桑坦啊桑坦,天也不绝我,我真是洪福齐天。”青年坐在残墙厚砖上,眺望漫漫黄沙,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如果此时刮来一阵足以掩埋他的暴风,想必他也会觉得可爱,他是宁愿死于褒广的大地上也不愿葬身暗无天rì的地道。
把手笼在嘴边,大喊“喂”。在确定自己的存在吗?悉数吐尽腹腔中沉闷滞气?还是呼叫世界中能与他应和的一个声音?阿父已然离开,纵使他回到祖寺,在房顶以口哨吹出诗歌音调也再无从回响。
酸涩的泪再次滑过他俊美的,棱角分明如永不妥协的脸。
他的手指触摸到粗粝的石块,有雕刻感,能触碰到纹路的流动。
回身细看,不是纹理,是文字。
他懂得。
文字即符号,即意识,即规律,即宇宙之显象。用不着一个个字形记认,一个个音节拼读,他以天生潜能,从个体意识进入宇宙意识,旋踵间,任何文字,古旧如钉钉头,榫形,箭形,骨头上的契文,只要是经由意识成形,他便能知悉、阅读,不,是聆听。
生于绿洲上一个业已受风沙侵蚀的小村落,或许生于吐鲁番?阿父那年听到天国之音,要在月圆之夜,在帕米尔颠峰山洞中谛听祖师法音。不知道阿父只身孤影是如何登上秘洞,但阿父做到了。在经由吐鲁番回祖寺时遇上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偷。
原来只是为一餐饱。他看到一个独行者身上涨鼓鼓的布袋,如果里面不是财物,可能也是几个馒头,怎么都可获得一顿丰足食物,所以他如影随形,静静伺机抢夺以祭慰好多天没有烟火的五脏庙。趁市集渐散,独行者急于投店而有所松懈,他如一尾鱼般游近目标,用刀子划断挂带,在目标未及反应高叫时便一溜烟般消失于人迹杳杳处。
在破落废居,他打开布袋翻寻,经文,还是经文,写在桑皮纸上的经文。越翻越恼怒,本来以为终于能吃上一顿,没想到竟是一堆树皮!不如扔进火里,至少能做暖身的燃料。他拿起一本yù喂饲火舌,突然,看到这样一句:灭天机者,天必毁之。吓得他在火堆旁仍出了一身冷汗,当晚一场高烧,迷迷糊糊间,他听见自远而近的殷殷雷鸣,声浪逐渐逼近,他象暴露于光天之下无处藏身,怵目惊心地等待兵刃压临。嘶鸣、厉叫、咆哮、惊吼纠结着血肉模糊的尸骸遮天蔽rì。鹰的铁嘴,龙的巨爪在对方身体上肆虐,直到皮开肉绽…
惊醒时,剧烈的痛楚令他怀疑是否身首异处。他摸一摸汗涔涔的脸、鼻、额、耳,肩,未死未死,难道是真主真神的惩罚?现在再落泊还有小命一条,以后会有xìng命之虞吗?
现在想回来,他肯定那是神明对他降下一场淋漓圣雨来软化他被困顿包裹的麻木外壳,以唤醒他体内的久违的良知。
他慌张而又恭敬地收拾好经文,准备在抢夺之地跪候失主。
他就这样从料峭的清晨一直等待。沙漠孤村上的清晨啊,微不足道的沙粒形同飞镖,对衣不蔽体的少年施行凌池之刑。天神发怒吧?少年自忖,他确实没有见过如此狂暴的晨风,他只有抱紧经文,低头垂首兀然不动以谢罪。在人声渐稠间,焦灼的身影终于到来。
“真主啊,你原谅小的啊,我罪该万死,我以后不敢,您老人家打我吧,我天打雷劈。”
他虽是怕,但仍想来招以退为进,先消消对方火气,人家大概也不会下手太重。
他闭着眼,扭曲着脸容在等待,他知道小偷被人逮着的下场,拳脚相加自然不在话下,他憋着气,收缩肌肉等待着。
一秒,两秒,多久过去了?没有反应,难道磨刀相向?
“先起来吧。”
神谕般的声音,沉稳而慈祥,充满力量。
他张开眼,永远记得那张脸,如果世界上真有神明,应该便是这个样子了。
阿父啊,想起来不禁又要哭。
阿父问,你为什么要送回来给我呢?如果你把这些东西卖掉,你会得很多钱。
他说,他看到那句谶言,他不想没有吃饱过就死去。
“你读得懂那些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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