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芥子须弥（1/2）

……身体还在沿着一条线继续往前抛，想叫但根本没法吸气和开口，那一声刹车声一直在耳边持续回响，直到它变成长时间的音量极大的耳鸣，我眼前瞬间一片黑sè，持续的耳鸣声渐渐变弱，被带有回声的人声所替代，我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是那种你把玻璃杯紧扣在嘴上说话的闷声，也没有人动我的身体，眼前是模糊的人影、车辆，我感觉左眼戴的美瞳就挂在眼角，右眼的还在，那副美瞳片本身就是近视软镜，想努力睁大眼看清周围，但从四肢到头部到面部的肌肉都不听使唤，只能在一条缝中看这个失焦的世界。

意识一点一点清晰，为什么没有人救我？周围的人都在干什么？我是要死了吗？我才24岁，连四分之一个世纪都还没有活到，就要告别这个对我来说仍然显得陌生又充满幻想的世界了吗？

24年，原来这么短。你知道我有多么舍不得吗？死亡，等于在一条黑sè洞穴深处的岩壁上，用铁锥凿一个深刻沉重的句号。到此为止的句号，从此被别人遗忘。王乐、梁瑾、王成……

还有我再也见不到的四只猫，甚至连为你们最后一次添食都来不及，如果我死了，梁瑾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可是，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再也不能一睁开眼就听到你们还在枕边呼呼地酣睡。

王乐，我很后悔，很后悔，很后悔上个周末没有勇气再去见你一面。你会来救我吗？还有我的猫咪们，你们一定又饿又渴，都不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出门前，应该多抱抱你们，多摸摸你们……

外婆，也许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又可以伏在你的怀里闻你身上的味道，又可以帮你梳头，又可以吃到你烧的菜……会吗？是真的吗？那一个世界在哪儿呢？……我不想死！

我的身体没有了任何知觉，由于眼前场景的转换，才知道我被人抬上了救护车。我歪着头，从没法完全睁开的眼缝中看到周围的朦胧世界——在褪sè！那个画面像是你把一张sè彩鲜艳的图放到photoshop中，把饱和度渐渐拉低到负一百。

超乎寻常的疲惫感和困意袭来，我闭上眼睛，心里想着很快就到医院了，一定要坚持，一定要坚持到医生救我。听觉失灵，想再动动眼皮也没有半点力气。

我坠入一个死寂黑暗又可怕的无底深渊，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一棵洋葱，在被一层一层剥落、丢弃、下坠，一直下坠的过程中那些“被剥落的身体”飘散在上方的天空中。

几乎半秒钟的时间，一切都静止了，我悬浮在一个真空的世界中，你能够想象吗？没有着力点，没有东南西北，不管哪个方向都是一望无际空无一物的真空，而且大得可怕。

我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但我看不见已经感觉伸出来的双手。突然，在这个真空世界的每一个地方，都出现一些黑白画面，像是电影银幕那样巨大的画面，上下左右前后都是那种巨大的“银幕”，“银幕”不断浮现我所记得的和甚至已经忘记的往事、人和地点。

儿时放学回家要经过的那座桥、父亲和母亲先后自杀的那个房间、外婆养的大黄猫和院子里那棵树、中学时和男生打架的篮球场、大学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王乐第一次抱住我深吻的房间、和前任老板吵架的那天主管的脸sè很难看、每次从北原路北站地铁B口出来时那个卖红薯的慈祥老人……

还有一些场景和一些人，陌生而熟悉，我心里很清楚在过去的24年中并没有去过那些地方见过那些人，但当我注视着那些陌生的画面时，心底涌出一股亲切感，一种想哭的冲动，继而又变成肯定：我去过那些地方，我认识那些人！那些事情似乎在记忆深处被灌溉，然后弹指间发芽、生长、开枝散叶，每一片叶子都有熟悉的气味和印记……

刹那间，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那个黑sè的真空世界又将我囚禁在里面。身体的感觉告诉我，囚禁我的黑sè世界在以我为中心迅速地萎缩，压抑、压迫、逼仄、紧密汇集成巨大的压力将我吞噬。

耳中传来山崩般的爆炸声、无比清晰的暴雨声、海cháo声，不知何时下起的雨愈下愈大，竟汇聚成高高卷起的海浪从上方打下来。我整个人被冲刷到窒息，浑身湿冷，又看见从天而降的海浪被冻结成冰锥，一节一节地向我的方向坠落。

我想逃脱，想翻身，竟轻易将悬浮的身体翻转过来，已经不知道这是我身后还是身体下方，那里是一片火海，就像有人不断地把整桶整桶的汽油倒进一个只有烈焰的火海中，火势向上蔓延，越来越大，越来越靠近我，此刻除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就只剩下绝望。

我想闭上眼等死，但不管我感觉到自己睁眼还是闭眼，都能够看到火焰向我烧来，那不是热也不是烫，而是身体变成一支点燃的烟，一层一层变轻，一寸一寸成为灰烬的燃烧。当绝望达到顶点，很想放声呐喊，但已无法感知呼吸，用尽全力去做吸气的动作，没有丝毫空气。这时从四维上下袭来的狂风，将我所能感觉到的那个成为灰烬的“我”吹散……

封锁我的黑暗世界在寂静中变亮，无处不在的银幕又开始显示彩sè的画面：险峻的高山在云海之间、金sè的麦浪此起彼伏、奔腾的川流在沙漠中蜿蜒、黛青sè的孤岛上怪石嶙峋……

继而我抵达一处只有透明的所在，只有透明，没有颜sè，全部的世界是一块大得看不到边际的水晶。快乐、满足、祥和从身体内部一丝一丝地向外散发，从没有过这样的快感。那些美好的彩sè画面统统隐退消失，悬浮在透明世界中的身体逐渐直立，下意识地仰望上空，我看到了终身难忘的壮观景象：【以下视频：《美丽的宇宙，我们并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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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在一个没有边际完全透明的世界中，我像是在井底的一只青蛙，只有上方不知是多远的地方，看见有个“井口”之外是墨蓝sè的世界，无数繁星闪耀。

我想要冲出那个“井口”，一念之下，身体立即开始上扬，速度越来越快，冲出“井口”的瞬间，那个透明的世界与两个世界的界限缩成一道闪光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