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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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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坐着。

在一间只有他和陛下的屋子里。

他煎熬得仿佛坐在热锅上, 怎么挪都不利索。

这对于魏王现在的年纪里说,可谓不易。年老了,就奢望过点平静的日子, 就连坐着,都觉得需要花费力气,更勿论这等坐不安稳, 来回挪动的动作?

这花费的精力, 都足够消磨他们泰半的精神。

正始帝浅笑盈盈, 离去前, 竟还欠了欠身,看起来异常礼貌周到,可谓是优雅从容,令人觉察不出半点不妥。

可魏王眼睁睁看着皇帝翩然离去,平放在膝盖上的手却猛地攥紧了布料, 汗津津的手掌打湿了衣裳, 他整个瘫软在位置上,动也不动。

正始帝和先帝不一样。

先帝因着身体孱弱,喜欢隐居幕后, 运筹帷幄。

可正始帝偏生与其截然相反, 赫然是一头凶残暴虐的恶狼,凡是能亲自来的,他绝不假于人手。

那浑然天成的威慑和暴戾,迫得魏王险些以为他就要死在这里。

他用袖子按了按额头, 满是虚汗。

“王爷?”

老王妃的声音由远及近, 正在侍女的搀扶下朝着这里走来。此处并非正院, 而是魏王的一处书房, 偶尔他有事要思忖时, 便会独自一人来此,但是甚少会有到了午夜时分还呆在这里,这未免让老王妃心中担忧。

魏王忙起身,却感觉衣裳湿润,低头一看,那座椅上,赫然印出了两坨屁股印的汗渍。

前头连着两日下了暴雨,又接着两三日都是天晴,原以为这清朗的好天会延续下去,结果转瞬又是暴雨滂沱,将院门堵上,都能将鸡鸭鹅放在里头凫水,好一番野趣的顽闹。

可惜的是,这点子虽好,可桃娘却半点都不在心上。

她穿着一袭青蓝色的绣花百蝶裙,正侧坐在游廊的边上,抬手去接外头的雨水,脚上穿一双软底攒珠绣鞋,正有意无意地拨弄着地上的竹竿。

这是方才院内的小厮侍女们拿来顽闹的东西,桃娘也不去约束他们,只懒懒倚坐在边上,露出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

贴身侍女东湖守在她的身后,将一件外衫披在了桃娘的肩膀。

桃娘头也不回,看着院中啪嗒落下的雨点,郁郁地说道:“东湖,你说这雨,都要流到哪里去?”

东湖:“流到低矮的地方去。”

“那汇聚起来的地方,叫做湖吗?”桃娘调侃地说了一声,只是勉强扬起的声调,其实并不高兴。

东湖在桃娘的面前半跪下来,有些焦虑地说道:“婢子是个愚钝的,若是您心中不高兴,可得说出来,莫要憋坏在心中。”她的双手捉住桃娘搭在膝盖上的小手,微蹙的眉心很是忧虑。

东湖可比桃娘要大好多岁,这院中内外,合该是她一把罩着。

正因为年岁大,她也看得出来桃娘藏在笑容下的焦虑和难过,这让东湖可是揪心。她虽是徐素梅的人,可跟在桃娘身旁这好些年,桃娘待她从来宽厚体贴,给了她十足的体面,东湖怎能看着自家小主子这般忧愁?

桃娘的小脸皱皱,眼睛也红红,趴在东湖的肩膀上不说话。

东湖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肩膀,轻柔地安抚着她。

桃娘感受着东湖亲和的力道,忽而想起那一日在长乐宫前,阿耶对阿正说的话。

——只要让别人知道,你是她的后盾,那便足够了。

桃娘揉了揉眼,趴在东湖的肩膀上小声说道:“阿耶会出事吗?”东湖蓦地意识到,对于桃娘来说,外面的风雨,都抵不过莫惊春的安全更让她上心。

至于旁的事情,是非黑白,都不过这点。

“二郎不会有事的。”

东湖只能这么说。

可实际上,京城坊间,眼下传得最为热闹的便是关于此事的传闻。尽管莫惊春在那一日的谣言出来时,不到一个时辰就离开了长乐宫,折返吏部。可那传闻并没有随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反而逐渐愈演愈烈,变得分外离谱。

譬如有的说,陛下对莫惊春爱而不得,所以才不愿意再立后宫。

也有人说,正始帝是在从前受过情伤,才会不喜女子,只喜男子。

还有的说,其实皇帝喜欢莫惊春的时间没那么长,只在谭庆山后,那磅礴隐蔽的爱欲才猛地觉醒。

……

…………

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已经不止是在百姓中流传,就连权贵世家也有所耳闻。

倒是没人敢在莫惊春的面前大放厥词,就连之前最喜欢挑刺的许冠明,也不知为何夹着尾巴做人。但取而代之的,是几乎无处不在的视线,莫惊春几乎是走到哪里,都深感背后灼烧,仿佛所有人都将他当做一件奇珍异宝,又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从头到尾,评头论足,巴不得将其细细解剖,方才能辨认出其中的诡奇之处。

正始帝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这种想法倒是没什么不敬的意思,着实是猜不透陛下的品味罢了。

毕竟这位陛下脾性之暴烈,众所周知。

他们不敢对着陛下使劲,自然是冲着莫惊春来。

莫惊春波澜不惊。

他就像是不知道这件事,如常上值,如常下值,有时候还会去西街转悠,回来的时候,还会顺带去女子学堂一趟。短短几日间,这位尚书的行踪,就被好事者编排了出来,这仔细一瞧,也没见和之前的动作有何不同。

这多少是有些碍人眼了。

毕竟这大家伙都为了此事大吃一惊,怎当事人之一,却表现得毫不在乎,就像是没有此事?

等到下一次早朝,莫惊春不早、也不晚抵达的时候,袁鹤鸣站在殿内,朝着他笑了笑。他身旁围着几个人,瞧着是在和袁鹤鸣说些要紧的话,莫惊春也没在意,慢吞吞地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他的手里抓着朝板,神情有些倦怠。

他到底是有些累,紫袍穿在身上,立在前头,那瘦削的背影,落在刚进殿的人眼中,多少有些刺眼。

许冠明刚想动作,就被户部尚书严厉地瞪了一眼。

他冷冰冰地说道,声音含在喉咙里,不算大声,“你是个有能耐的,所以我才会一直力保你。可若你一直这么蠢下去,别说是我,就算是佛祖菩萨,也再没有我这样的耐心。”

许冠明咬了咬牙,到底没再冒头。

这造就了无数人都在偷偷打量着莫惊春,这位舆论中心的人物,却连一人都没敢去惊扰他,直到早朝开始。

又一封加急的军报。

“陛下,莫广生在明春封地外重创了叛军,抓住了明春王的副将。叛军溃散不成军,如今散落成几股小型的队伍,正分散在封地外的城镇。”

正是好事。

先是有何明东找到了明春王的冶炼之所,后有莫广生击溃了叛军的主力,这不论是哪一桩事情,都足以扭转眼下的局面,让朝廷获得歇息的机会。即便王朝在先帝在位的那些年都一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到底连年对外征战,是需要大量的军费。而正始帝登基后,这几年间,异族倒是安分了一些,可又有西南的战役,并有清河王和明春王这接连两起的叛乱,如今得以见到战事结束的末章,这任由是谁,心中都不免高兴万分。

尤其是户部。

这白花花的银子不住往外掏的时候,户部尚书这心可是在滴血。

此事一了,便是有关于成江的事情。

明春王的叛乱不比清河王,他的波及面更广,涉及到的城镇和世家也更多。或许原本只有寥寥几家选择了南渡避难,可在这一二场延续至今的平叛中,如今已经有愈来愈多的时间为了避难而远离北面,度过成江。

这一来二去,也让成江的水患稍显严重。

大将长平已经上折,希望发兵平定成江的贼寇,顺便检阅水军的训练情况。

此事已经交给内阁讨论,再拿出个章程来。

再则……

数日一次的朝会既开,桩桩都是大事。

朝臣们心中再是有浮想联翩的八卦,都绝不会在此刻分神,待到朝会将要结束,正始帝已然拟定了几处遭灾地盘的赈灾章程,待会便可下发下去。

等到最后一位户部官员说完话后,朝中一时间陷入片刻的冷场。

一般这个时候,便会由着刘昊出列,稍提一提,若是再无人有异议,那便要散朝了。只是今日,刘昊刚站出来,便看到底下有个官员窜出来,那身姿矫健异常,动作迅猛,可着实是将站在顶上的刘昊看得一愣一愣的。

严御史欠身,神情异常严肃,“陛下,您乃一国之主,朝廷之表率,正是端庄守礼,大方优雅之象征。这天下的百姓,都依着您的言行以鉴自身,希冀着您的垂怜,使得百姓安康富足。既如此,凡是出格之事,凡是离经叛道之事,还请陛下三思,再三思,莫要辱没了陛下在天下百姓中的光辉,莫要堕了您英明神武的声誉啊!”

莫惊春抿紧了嘴,险些笑出声来。

严御史人如其名,平日为人肃穆严谨,莫惊春从未想过有那么一日,严御史还能将陛下说得天花乱坠,这字句信手拈来,想来严御史私下的文章也是花团锦簇,异常优美动人。

可这话里头的意思,还是清楚明了。

严御史这是在委婉地规劝正始帝莫要胡来。

今日早朝,陛下都正经得很,没有半点可以称之为“胡来”的地方,这一仔细思索,岂非只有先前的事情?

正始帝的眼眸黑得纯净,望着严御史的眼神倒称得上专注,他勾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不带恶意地说道,“寡人近日来这般安分守己,倒是想不出,究竟有哪一桩,哪一件事,会堕了寡人这英明神武的名誉?”他摩挲着下颚,看起来异常和蔼。

和蔼,这个词出现在正始帝的身上,就哪里都不对劲。

莫惊春从陛下这动作和语气里,觉察到了潜藏在其下的兴奋。

那种兴奋压抑到了极致,仿若浸泡在寒冰中,却仍然如同毒蛇立起身体般,饶有趣味地盯着眼前的猎物。

……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莫惊春早该猜到,对陛下而言,既然搭建了一个这么大的戏台,怎可能不利用殆尽呢?

严御史觉得正始帝在装傻,他微蹙眉头,捏着朝板欠身说道:“陛下,您的一举一动,都关乎朝廷,关乎国体。在您的身上,并无私事。为了皇朝的延续,为了朝廷的安危,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娶妻纳妃,延续国祚才是。”

莫惊春心道不好。

严御史果然是只能隐忍那一二回,这一开口,于陛下而言,便是雷暴。

正始帝随意地倚靠在龙椅上,浑然没个正形,肆意张扬的脸上透着少许嗜血的阴狠,笑的时候,还不如不笑。

“延续国祚?”他信手掂量起一个不大不小的东西,抓在手心上下抛了抛,“若是这王朝毁了,那岂非没有延续的必要了?”

许伯衡摇了摇头,起身说道:“陛下慎言。”

有这位阁老出面,被陛下的话激起不安与愤懑的朝臣,这才勉强压下心中的焦躁。

荣和王不得不在魏王的示意下出列,硬着头皮说道,“这其实是陛下的家事,前朝后宫多嘴也就罢了,但要插手,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些。”

荣和王这话,倒是引起了其他人的侧目。

无他,这位郡王在几日前,可还不是现在的态度。

□□和王也没办法。

他怎么知道,魏王会突然改换了主意。

而且还是那种直接从白的跳反到黑的那面,态度强硬,言辞刚烈,颇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偏执。

这让荣和王说起话来,就跟倒了牙那样难受。

魏王安然坐着,无视了一切看向他的视线。

严御史冷着一张脸,严肃正经地说道:“荣和王,此话差矣,皇家无小事,若是任由陛下一意孤行,毁坏自己声誉不提,难不成,也要毁掉莫家的声名吗?倘若陛下真对莫尚书有情,切不会做出那样的宣称!这无疑是要毁了莫尚书!”

严御史这话头一转,就将众人的目光引到莫惊春的身上。

有言官出列,厉声说道:“陛下,此虽为陛下的私事,可如今京城上下,闹得满城风波。这无疑有损皇家的颜面,有损帝王的威望!还请陛下快快安抚民心,了结此事。”

“陛下,您膝下只有大皇子一个,如今勉强算是后继有人。可若是再发生谭庆山的事情,幼子无辜,何其难度,还请陛下莫要纵容自身,以王朝为要。”

“……”

这起先说话的几个人都很克制。

不管是提起皇帝,还是提及莫惊春的,都非常有理有据,甚至苦心孤诣,倒也不算刻薄。尤其是对莫惊春的态度,还算是温和。

或许在他们眼中,莫惊春也不过是个被胁迫的可怜虫。

“陛下!”急声高呼者,为窦氏族人,“不知陛下将郑家郑天河下狱,可与此事有关?”

他这骤然的一声断然,将满朝的议论浇得发冷。

正始帝一直在听。

只是分不清楚他这个状态,究竟算得上是高兴,亦或者愤怒。他笑得温柔和含蓄,那优雅从容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俊朗飘逸的郎君,实在好看得不像话,卸下那一身恐怖的威严后,他看起来也是正年轻气壮的年岁。

正始帝头戴冠冕,手指搭在龙椅的扶手上,歪着头笑了笑,“郑天河下狱的事情,不是经由京兆府告知,是与城东的命案有关吗?”

他手里不知把玩着什么器物,随便抛到一旁,又端来刘昊放在手边上的茶盏,啜饮了几下,轻吁了一口气。

他的笑容骤然冷了下来,变得冰冷异常,“寡人是有问必答的狗吗?此事你怎么不下去问问你的族人,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帝王这乍然的暴怒,惊得那人扑通跪了下去。

“陛下,窦朗中只是情急之下,方才如此。郑天河此事,尚未有定论,京兆府和三司刀具还未拿出章程,可莫要拿来搅浑水。”

“还望陛下息怒,只是眼下京城纷纷扰扰,妄论朝纲,此皆由陛下先前的言论而起,还望陛下慎重,莫要轻忽了此事,也侮辱了莫家的门楣。”

许冠明忍不住出列,躬身说道:“此事由莫尚书而起,我等在此议论不断,莫尚书却是置身事外,丝毫不加理会,如此未免显得淡薄。莫要让莫尚书一人,连累了莫家的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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