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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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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惊春和正始帝较劲的时候, 御书房内的人都不敢上前劝说,在场好几双眼睛同时盯着两人,又猛地移了开来。

莫惊春的力气并不小。

他从小就在莫飞河的教导下长大, 即便他后来曾经放弃过一段时间,可是在这些年重新捡起来后,莫惊春的武艺足以跟一个普通宿卫抗衡。

而这, 已经是极高的标准。

可是正始帝发疯的时候, 那力气却是大得惊人。

莫惊春腕力轻易被身后的男人压住。

那双冰冷的手,仿佛像是刚刚从寒潭里爬出来的恶鬼,死死地掐着莫惊春的手腕, 几乎要碾碎他的腕骨。

莫惊春花费了全部的力气,才勉强压住那下压的力道。

他从喉咙逼出挣扎的话,“陛下, 清河王该死, 却不是在当下!”

“呵。”

冰冷的一声笑。

正始帝的声音从莫惊春的耳根传来,冷如寒雪, “有一千种一万种方式可以让清河王死, 可是寡人眼下只想夫子亲手杀了他。”

莫惊春的胳膊颤抖起来。

相持的力道作用下, 他要坚持着往上,帝王却施加着向下的力道。

向上,总是比向下艰难些。

莫惊春的脖颈青筋突起, 手指几乎要痉挛起来。

“不。”

莫惊春的头猛地往后一撞,毫不犹豫的力道让帝王的身体微微侧开, 可只需要一瞬,莫惊春便灵活地从正始帝的拥抱下逃脱开。

两人撕扯间, 清河王的脖子已经血流如注。

但这血肉模糊的伤口压根比不上他刚刚被敲断的膝盖, 那伤势才叫严重, 若是短时间没办法召来太医的话,那清河王也坚持不了多久。

莫惊春仿佛能够看到森白断裂的骨头。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冰冷发白,手腕上赫然一圈手指印,正逐渐胀红起来。骨头疼得要命,可是最让莫惊春胆颤的,却是持着那把险些掉下来的长剑的人。

正始帝蓦然抬头,偏执地看着莫惊春。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将他捉起来。”

两个士兵准确无误地捕捉了正始帝的意思,将栽倒在地上苦苦呻吟的清河王给拖起来,然后两人架着清河王,一左一右地撑着他。

大片大片的猩红从他的膝盖下喷溅出来,正是刺目的色彩。

莫惊春在看到正始帝动作的时候,便头也不回地往后殿跑。

这里是有门的,但是在门外堵着的人,肯定都是听从正始帝命令的宿卫士兵,如果莫惊春要逃的话,那只能跳窗。

正始帝总不可能把所有的门窗都看守起来。

……片刻后,莫惊春看着亲自守在窗边的柳长宁,沉默了。

好哇。

在他入宫的时候,莫惊春还在想,到底是出了怎样的架势,才会让整个皇宫如此肃穆,像是被层层包围起来。

敢情被算计的人,便是他自己。

他倒是傻傻跳坑里来了。

莫惊春在发觉门窗都被包围住的这短短时间内,他听到了帝王的脚步。

莫惊春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跟陛下交手,如今两人真的争斗起来,又是另外一番场景。莫惊春的胳膊甩中正始帝的时候,便微蹙眉头,猛地矮身避开了正始帝的动作。整个御书房仿佛成了另外一个追逐场,而失败的代价,便是清河王的命。

莫惊春不能说是崩溃,但对正始帝的偏执实在是气得牙狠狠。

即便帝王将他压在地上,拖着他的手按在剑柄上,强迫着他将清河王千刀万剐又如何?

正始帝的嘴角挨了一拳,莫惊春捂着小腹后退几步,身后猛地撞上书桌,疼得他的后腰发酸。帝王抓住这个时机扭住莫惊春的一只胳膊,他猝不及防之下被拧着转了半边,被压着后腰趴在书桌上。

帝王的力气极大,生生将莫惊春的挣扎压了下去。

莫惊春的脸压在桌上,吃力地说道:“陛下,放开——”

他被压在身后的右手被强硬地塞入一把粗粝的剑柄,而后便是冰凉的触感。

他不得不扣住。

因为正始帝的手指,也正握在他的手掌上。

正始帝将莫惊春拖了起来,两人看起来甚是狼狈。

莫惊春要显得更为凌乱,他捉着那把要命的该死的长剑,当真是要被正始帝逼疯了,“陛下,公冶启!您就算让臣杀了清河王,又有何用?!”

他气得直呼其名。

他被正始帝推到清河王面前,那老王爷已经死去又活来,露出一张红肿的脸。许是方才摔下去的时候脸部受创,再加上身上的伤势,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又在看到莫惊春和正始帝的拉扯时逐渐凝聚了焦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河王撕心裂肺地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连血液和唾沫都从他那破了洞的牙齿缝隙飞溅出来,他咳嗽了好几声,连身体都哆嗦着,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这止不住的笑意。

他沙哑着声音说道,话里还漏风,“本王终于知道,算漏的一点究竟是什么了……怨不得皇帝就跟发疯了一眼护着你,原来你当真是祸国殃民的祸根,你和皇帝,居然是如此腌臜的关系……”

莫惊春正在和正始帝较劲,压根没心情听清河王说话,“闭嘴!”

他甚少有这么粗鲁和不耐烦的时候,可如今他一个头两个大,正在为清河王再活一会努力,他就能不能行行好闭个嘴巴?!

骨头断裂的疼痛让清河王几乎要晕过去,如今还撑住他的不过是一股劲儿,还没说完话,他当然不可能闭嘴。

他看着两人纠缠的模样,甚至还要怨毒地说道:“莫惊春,小皇帝今年才二十出头,你勾引他的时候,可曾想过,你可是雌伏在一个小了整整十岁的男人身下,脏得让人……”

“唔唔唔——”

血光飞过,一条软软的长条啪嗒地掉在地上。

那是小半截舌头。

莫惊春的胳膊微微颤抖,骨头生疼,像是被巨大的力道碾压过一般,一把锋利的长剑,正缓缓从清河王的嘴巴移开。

方才那一瞬,正始帝暴起的力道,抓着莫惊春的手,生生割开了清河王的嘴巴。

那就像是……强硬地给老王爷开了嘴角。

从右侧裂开的弧度,宛如上扬的笑意,却是如此鲜红。

舌根断裂,红血和唾沫从嘴巴淌下来的时候,老王爷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在呜呜作响。可清河王刚才的话仿佛揭开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始帝硬是抓着莫惊春的手,操着那把刚刚割开嘴巴的剑又捅了清河王的肚子,然后就像是在挖什么东西来回搅动,白的肉,红的血,还有在抽出来那瞬间滑出来的肥腻的肠子……即便莫惊春曾杀过人,在看到眼前这场景时,都忍不住想干呕。

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的正始帝眼底却是明快起来,燃烧着诡谲的焰火。

帝王的手指冰凉无比,坚硬得仿佛石头,不管莫惊春怎么挣扎都撼动不了他的力道,他的左胳膊因为猛捅了帝王几下,如今正被帝王的左手扣住,死死地压在了身侧。

那暧昧的覆盖的动作,却是为了束缚住莫惊春的挣扎。

“陛下,您疯了!”

莫惊春在看到正始帝用力把着他的手,握着那把剑捅进清河王的眼珠子时,他听着爆浆的声音,更是清楚地看到了那左右把持着老王爷的士兵眼底的颤栗。

他看不到帝王的神色。

可是这两人必然是看得清楚。

他们在畏惧。

恐惧着皇帝的发疯。

杀一个人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如今在场的这些人,除了刘昊或许还未亲自动手,谁没杀过人?

可是必须杀,和眼下的虐杀,却是两回事。

那两个架着清河王的士兵都是历经了无数场战役,从厮杀里挣扎着活出来的将士,从他们的身上感觉不到半点仁慈和妥协,他们已经被战火雕塑成了冷酷无情的模样。

可即便如此,他们在对上正始帝的时候,仍然感觉到了颤栗。

若是正始帝在发疯,那倒也没什么。

在军营里见过的疯子可实在是太多了,不管是被压力给逼疯了,还是被杀人给逼疯了,各种各样的疯法都有可能,有的能够撑过去,有的撑不过去……可是眼下,他们看着正始帝,既觉得他是疯子,又觉得帝王是无比的冷静。

……如果是疯狂之人,他又要如何操控着莫尚书的手,强迫着那位在罪人的心口上再开个洞呢?

正始帝是清醒的。

他们异常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享受着杀戮带来的快意,甚至还贴着莫惊春的耳根说道:“夫子,您瞧瞧,即便是清河王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可是剖开他的心,却还是鲜红色,这是不是说明,所谓阴曹地府,报应轮回,本来就是狗屁不通,胡编乱造的虚构之物?”

莫惊春闭着眼,声音却是艰涩地发厉,“就算杀了他,又能如何?”

耳边正是清晰的撕裂声,手指感觉到了障碍的感觉。

剑尖卡在了骨头上。

正始帝:“寡人只是在教夫子,凡事,活着能报的仇,就不必等着死后再报。如果天下当真有厉鬼,那寡人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一瞬间,仿佛莫惊春才是那个牙牙学语的学生,而他是恨铁不成钢的师傅。

莫惊春在心里狠狠地说道,看来陛下也知道自己的疯狂!

可如果是公冶启,莫惊春怀疑即便真的有恶鬼在夜半爬出,这位皇帝怕还是会操着剑将人撕得粉碎。

他和帝王僵持的力道猛地松懈下来,任由着那剑尖卡在胸骨上。

清河王已经死了。

他身上的伤势,没有一处不是致命伤。

莫惊春觉得身后的男人仿佛就是一个冰窟窿,而正是这个冰窟窿拥住了他,不断汲取着莫惊春身上的暖意。

公冶启杀死了清河王。

不。

莫惊春闭了闭眼。

是他杀死了清河王。

他看着老王爷身上的惨状,一直残留着最后的力道松懈后,他整个人便压在了正始帝的胸膛上,背脊和胸膛完美地贴合到了一处,他仿佛都能听到帝王的心跳声。

无比的冷静和稳健,一下又一下有力的跳动,就好像这眼前的血红,压根影响不了公冶启。

“陛下,清河王已死。”

站在右边的士兵嘴巴张开了几次,才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如此之近的距离,他们就算不转过头去,也知道身旁架着的这具尸体,已经只剩下纯粹的躯壳。

正始帝维持着那个诡异的姿势。

他既要拢着莫惊春,又要把持着他的胳膊,操控着他在清河王身上肆意地划开一道又一道,就像是在作画。

“拖下去。”

正始帝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的声线甚至不比寻常低多少,“刘昊,你带着其他人,将地上的脏东西擦一擦。”

帝王的命令一动,整个凝滞的御书房就活了起来。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刘昊猛地迈开步伐,带着宫人进进出出了好几回,将地上的碎肉舌头血红全部收拾了一遍,再换过地毯,来来回回的擦拭不过三遍,便迅速地更换了所有的东西。等到香炉的白烟袅袅升起的时候,这屋内腥臭的血味就猛地被香味驱散,仿佛这样就能将所有的局面都拨回到两刻钟前,一切都恢复了静谧。

刘昊轻手轻脚地带人退了出来,在亲手将门给合上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一阵干呕声。

他猛地跳起来,发现干呕的人乃是一个內侍。

刘昊一巴掌甩了过去,将他的脸抽得红肿,推搡着他下了台阶,压低着声音厉声怒骂,“疯了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不快滚!”

他狠狠瞪了一眼德百。

德百立刻让人带着那蠢货下去。

刘昊的神经还在抽搐,就觉得眼睛胀痛,眼角还有点痉挛。他揉着眼角,心里发狠,这刚才要是有人在御书房内吐出来,那死的可就不只是刚才拖出去的那堆烂肉了!

……不过也说不准。

若是陛下当着莫惊春的面再杀人,保不准莫惊春当真要崩溃。

刘昊只觉得眼角抽搐得更厉害,疼得要命。

谁敢去触霉头?

御书房内,莫惊春和公冶启两人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尴尬的姿势。

莫惊春几步倒退,已经站在门前。

可是他却没有出去。

莫惊春心知肚明,即便刚才御书房的大门大开,可若是正始帝不想他出去,即便莫惊春跑到门外那也是没用。

宫外,正有整整一支宿卫在等着他。

莫惊春心累,他倦怠地闭了闭眼,捏着鼻根说道:“如此,陛下便高兴了?”他的声音透着精疲力尽的迟缓,更带着隐隐的愤怒。

正始帝不可能不知道。

莫惊春当然会生气。

他从来不是没脾气的人。

正始帝:“这不就是夫子想说的吗?木已成舟,该放眼当下。清河王已死,再去追思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也是无用。”

帝王这是用莫惊春的逻辑来打败莫惊春。

莫惊春太过冷静,他考虑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讲自己列入第一位。有仇报仇确实是人之常情,可是他在看到清河王的时候,率先考虑的肯定是在朝堂上如何处置,然后再是判刑下狱,有着清河王叛乱的种种罪行和之前帝王兄弟谋反时的先例,要处死清河王也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最近这几年,都不知道死掉几个王爷宗亲,也不知道坑杀过多少个倒霉的世家了。

譬如林家的大部分本家族人,就在之前的事情中被一网打尽。

如今人已经被定罪,除了林德喜几个主要的罪犯还未确定刑罚外,但其余诸人已经下了判决。

林氏没了。

即便林氏还有族人在,但是被抄家的那一刻,他的根骨就已经就没了。

依着这思路下去,清河王还是会死。

只是死亡的时间会漫长一些,是遵循司法而死,是因为忤逆犯上而死。

而不是不明不白,就这么被虐杀致死。

同样是会死,莫惊春便是不明白正始帝为何偏生要在此时此刻,要强迫着他亲自动手,将清河王生生磨死!

正始帝的嘴角诡异的勾起来,他的左手根骨满是血红,是刚才和莫惊春搏斗的时候受的伤,而右手却满是粘稠的红血,那些都是清河王的血。他偏头看着莫惊春,俊美的面容上却是露出了天真般有趣生动的神色,“高兴,寡人当然高兴。”

他的靴子不自觉地踩着点,像是愉悦的节拍。

“清河王不配出现在刑场上。”

莫惊春感觉到一股莫大悲哀般的窒息,那沉闷的情感抓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陛下,您不能凭借着一己的喜欢,便将律法踩在脚下。”

“你说得没错。”正始帝颔首,莫惊春甚至能够看到欢愉之色在帝王的脸上爬起,那餍足的模样,却是让人的心跌入寒窟,“即便是帝王,若是失去了束缚,也会变成大祸。”

这样的话甚至不必细思,都是心知肚明的事。

正始帝勾起唇瓣,笑意盈盈地说道:“可是只要夫子在,寡人便不会失控。”他说着有些轻飘飘的话,用那湿漉漉的血手印抓住了莫惊春的袖口。

冰冷残暴的眼睛盯着莫惊春,像是要钻进他的心口去。

“只要夫子在。”

他诡谲地重复了一遍。

就像是这句话,有什么值得咀嚼的地方。

那一日,莫惊春和正始帝不欢而散。

他气冲冲离开御书房的时候,殿外已经守着大片的侍卫,他们直勾勾地看着莫惊春,可是在莫尚书大步离开时,他们无一人敢动,只是目送着莫惊春登上马车。

卫壹甩着鞭子的速度飞快,拼了命地抽打马匹。

方才这御书房外的动静,几乎吓疯了他。

柳长宁莫名其妙地带着一大片人出现,然后还分别有人守着门窗,而后便是清河王被带了进去。可没过多久,卫壹清楚地看到门口的骚动,然后是殿内的打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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