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饮酒 其五(1/2)
一
汽车未达丽江,先到大理。
车子停在大理古城内,一个地面铺着鹅卵石的广场,我于是走下来随便逛逛。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风花雪月,所以这里就有了大理段氏,痴情儿子段誉,多情老子段正淳。
许巍一定没来过大理,才会把洱海当成了真正的海,以为上面还有点点白帆。我大学里有个西安兄弟,姓张名宇,绰号章鱼;他曾大言不惭地说与许巍做过邻居。我跟他说起这事,章鱼立刻来了精神,说他曾就这句歌词与许巍深刻探讨过。
“许巍递给我一支烟”,章鱼说,然后,许巍承认,他确实没去过大理。那首脍炙人口的歌,是他半夜福至心灵,从床上爬起来,想当然地一挥而就的。
汽车在大理古城只停留了短短十几分钟,吞吐了一些乘客,便重新启动了。于是,我跟许巍一样没有见到大理的洱海,便重新上车,奔赴丽江。
二
丽江古城里十月份的阳光,应该是地球上最美好的事物之一。走在石板路上,这样的阳光下,即使是我这样一个心怀鬼胎的在逃犯,也愿意用更加愉快的语气,来描绘此地。
不知道你们是如何想的,反正对于我而言,太过美好的东西,总会让我心存畏惧。所以那一天下了汽车之后,我只是在大研古城里逛了一圈,然后走出古城外,投宿在新城的一栋无甚特色的旅馆里。
丽江的夜晚似乎比昆明的还更为舒适,这样的夜晚里,我宁愿站在旅馆的窗口,眺望万古楼的灯火,先用形而上的想象,而不是形而下的眼睛和脚步,来感受丽江的美好。
IPOD里播放的理所当然是那首温暖,我爱丽江夜晚,熊熊的篝火,我们歌唱跳舞,快乐简单。
三
我的空姐女友,伊莎贝,曾经多次跟我说过,要一起来丽江旅游。但是由于我们的假期难以磨合,以及其它种种原因,一直没能成行,看起来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
我跟伊莎贝在选择出游的交通工具上的分歧,也属于众多其它原因中的一种。自从与伊莎贝确定关系后,我的恐机症反而越演越烈,到了后来,我已经完全丧失了坐飞机的勇气,每次出行都改乘火车。
伊莎贝抱怨说,早知道你那么窝囊,那时就不留电话号码给你了。
我回应说,我的窝囊,你第一次见到我时,就知道了呀。
的确,在与伊莎贝的初次见面中,我就是一个在头等舱中手足无措,神情紧张的恐机症患者。
四
我三叔认为,应该借搭飞机的机会,多认识些成功人士,开拓眼界、为公司培养潜在客户之余,或许还能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既然有人愿意报销我的头等舱机票,我当然乐得坐得宽些,吃得好些,更重要的是,看空姐笑得多些。
而且,正如三叔所说,我的确有了些意外的收获。
2005年秋天,由于三叔在上海筹备开一个分公司,所以我常打飞的,往返于上海与深圳之间,协助三叔的工作。那时候的我,恐机症还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在飞机起落时会特别紧张,双手死抓住座椅扶手,双眼紧闭,或者神经质地一直睁开。
每班级的空乘人员都是相对固定的,所以我跟头等舱里的几个空姐都混了个脸熟。但是跟伊莎贝真正意义上的交往,还是从一场剧烈气流开始。
五
那是秋天的一个周末,从深圳机场起飞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正因为如此,当飞机突然摇晃起来,机长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告诉各位乘客前方遇上强气流,请系好安全带时,我的心里比平时更加恐惧起来。
飞机在气流中颠簸,我闭上眼睛,感受那种完全无能为力的恐惧。这种恐惧对于我而言,并不是第一次,只是这次来得更猛烈而已。好死不死的,这时候,我抑制不住地想起了上星期看的剧集《LOST》。我脑海中浮现出剧集里的飞机,如何断成两截,乘客如何惊慌失措,机舱内的物体又如何被强大的气流所席卷而去……
然后,我想起了那些紧紧地绑在座椅上,摔进海里的遇难者,被打捞上来时,脸上还带着临死前的惊恐。我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缺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再也承受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六
这时,我感觉到有人用手指肚,轻轻地舒展开我紧皱的眉头,就像小时候半夜做噩梦,妈妈对我做的那样。
然后,一个让人非常信服的声音,放佛从云的更高处传来,我听见那个声音说:
先生,请您不要紧张,气流已经过去了。
我睁开眼睛,站在我面前的是那位长得有几分像赤名莉香的空姐,我记得她名字叫伊莎贝。此时,她正天使般温柔地对我微笑。
既然空姐能解下安全带,走到我身边来,说明气流是真的过去了。我心头大窘,赶忙跟伊莎贝道谢,又跟舱内的乘客跟与其它空姐道歉,因为这个时候,他们都带着好笑的表情看着我。
下机的时候,我一脸诚恳地问伊莎贝,介不介意留给我电话号码,改天请她吃饭表示谢意。伊莎贝接过我的签字笔,在我手心写下了一个11位的数字。从那天起,我开始了追求伊莎贝的漫长征途。
在关系确定以后,我曾问过伊莎贝,如果那时我坐的是经济舱,她是否会如此温柔地照顾我,是否会给我留下电话号码?
对于这个问题,伊莎贝反问道:如果那天照顾你的是莎莉(她的空姐同事中,长得比较失礼的一个,快30了还没有固定的男朋友),你会问她电话号码吗?
会吗?我不禁问自己。
七
既然伊莎贝没来,那么我要连她的那份也一起游玩,加倍地享受丽江的风情。第二天走出旅馆时,我这样对自己说。
从我所住的旅馆,往古城里走,是一条下坡路,路的两边都是纳西风情的建筑,有居家,有卖东西的,也有开旅馆的。路本来就窄,两旁还晾着一些刚染好的蜡染布,于是我走得小心翼翼的。
从这条路一下来,便踏上了古城铺满石头的街面。
左手边顺着水渠的方向,是一排商铺。这其中,有卖各种户外用品的,有卖所谓藏银饰品其实就是白铜的,更多的则在卖印着纳西象形文字的衣服。店主既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
走过横架在渠上的短短石桥,便到了古城的四方街。这里有家银行,招牌是四个大大的竹筛,上书什么银行四个红色大字,颇有些入乡随俗的意思。我在银行旁边的一家食店内,享用了古城里的第一顿早餐,丽江粑粑,却比我想象中的难吃多了。
八
大研古城是这么一个地方,她没有非看不可的景点,但随便一个地方,都可以让你驻足看上十分钟而不生厌。颓壁上的墙头草,晒太阳的猫,晒太阳的纳西族老人,在弥漫于古城的慵懒气氛中,都可成为一景。
在这种温柔地照亮一切褶皱,却又知根知底,不会揭露你内心阴暗的阳光底下——即便是正在观看这些景色的你,在其他游客的眼里,或许也足以入画。
丽江的饮食也不得不提。那些黄豆面、炸竹虫、丽江粑粑、东巴烤鱼之类,盛名之下其实难符,都是一些虚名,就好象天上的浮云。真正好吃的东西,总是隐藏在旮旯里。站在大石桥上,背对着四方街,右手边有间叫顺水楼的餐馆,里面的东西未必说是多正宗的丽江口味,但是非常的好吃。
最初到丽江的几天里,我总是坐在顺水楼临窗的位置,一边吃饭一边望着楼下缓缓流动的渠水;丽江是个让人心里宁静的地方,虽然来到此地之后,没有一丝老衲的线索,但是我心中一点也不焦急。
有时候我甚至想,或许,老衲让我速来丽江,只是要让我享受这种尘埃落定的安宁。
九
丽江就像是一碗美酒,我害怕醉倒,所以不敢端起来就牛饮,而是先小酌两口以试探。在大研古城斟酌了几天,确保自己不会被丽江的醇厚所击倒之后,我于是从新城的旅馆搬出,住到了古城边缘的一个青年客栈。
这个客栈,就坐在从新城往古城走的下坡上。她是一个全木结构的房子,宁静久远,在阳光下非常安然;一走进去,仿佛有许多往事扑面而来。
由于此客栈依山而建,镶嵌在山坡上,所以从下坡路上一进客栈的大门,便是二楼。低处的楼下则有个小院落,水泥地上摆着一张乒乓球台。
坐在客栈的走廊上,可以眺望不远处的万古楼,更远处的玉龙雪山,还有脚下大研古城所有的房顶。一个女老外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伏案写着些什么笔记,一对情侣在此处卿卿我我,嘴角眉梢都渗着笑意。
我独自站在此处,望向远方。微风拂面,时间跟阳光一样,从肩膀上徐徐流走。
十
就这样在丽江住了几天,再住上一个星期之后,便是每年例牌的十一黄金周。为了应对届时蜂拥而来的游客,许多酒吧旅店,都张贴了招聘临时工的告示。
我的一百万巨款,至今已用了两万多,就当是两万好了;出逃至今将近四个月,如此算来,这一百万只够我用十六年多。坐吃山崩,于是,看到这些招聘广告,我有了打工的念头。
想由旅游者转变成为打工者,在丽江边玩边工作的人,并不在少数;但是,在面试了五家酒吧之后,我大获丰收,得到了三个工作机会。我想,对于这些服务性行业而言,我的肌肉一定比三个月前的脂肪,更有利于应聘。
虽然条件最优厚的那家,开出的工资也只是三叔给我的十分之一,但是能够劳动双手,自食其力,还是让我感到满足。
不过,在这三个酒吧中,我并没有选择工资最高的那家,而是选了另外一家名为“饮酒吧”的。这个酒吧名字合我胃口,不过更合我胃口的,是老板娘胸前所戴的那条项链。
那个下午,当我第一次踏入饮酒吧,便发现相比前面的四家酒吧,这里显得尤其干净整洁;好的工作环境会让人身心愉悦,于是我马上对这里产生了好感。
我向柜台里的老板娘说明来意,她便笑着让我到一张桌前坐下,吩咐道,小娇,倒杯茶。然后她对我进行面试,内容无非是有没有工作经验,要求什么待遇之类。我一一不如实地回答。
老板娘长得不错,声音也挺有吸引力。听我说我曾在深圳做过3年酒吧侍应后,她当即拍板决定雇佣我;我则回答说,等我回去考虑一下。
然后我站起身来告辞,当她也躬身起立时,胸前赫然露出一串项链,那正是东京爱情故事里,完治送给莉香的那条。
十一
就如同前面所说的,空姐伊莎贝是《东京爱情故事》的铁杆粉丝。自从那次有惊无险的空中气流之后,我对她展开为长达9个多月的狂轰滥炸;而帮助我最后击溃伊莎贝的防线的,正是眼前这样一条项链。
那时已经是2006年的夏天,伊莎贝生日的前一星期。我在烛光晚餐后掏出这一条项链,随后惊喜地发现,她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喜悦;那晚她终于答应我半年来的要求,成为我的女友。
这其实是一条并不昂贵的仿制品,至少比我以前送给她的礼物廉价多了。在终于抱得美人归的狂喜之余,我又颇有点抱怨编剧,为什么不写完治多送些礼物给莉香,也好让我照猫画虎,以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回报。
如今,老板娘戴着的这条项链,勾起我许多回忆,也平添了对她的一份好感。我于是改口道,我愿意在您这里工作,而且明天就可以上班了。
老板娘不知道我为何变得那么快,不过仍然很开心。于是我们当场说定,先从十月底做到农历春节后,至于之后是走是留,看双方需要再做打算。
十二
一开始,我与同事们相处得并不融洽。厨房的阿柱显然不把我当根葱,两个女侍应,小娇跟小莎,对我这个“资深侍应”也没有多少热情,可能是担心我这个临时工挤走了她们这些正式工。
最初的几天里,我明显察觉到小娇在观察我的一举一动,似乎随时准备打小报告;幸好,我虽然没有在酒吧工作过,但在酒吧里厮混却不止三年,因此很清楚作为一个男侍应,应该做的活有哪些。
我就这样不急不徐地干活,既不至于太懒而让小娇捉到把柄,又不至于太勤劳而显得争功,这就像走平衡木一样,的确需要一些技艺。总之,在国庆节到来之前,我总算打消了她们的戒心,可以融洽地共事——最起码看起来挺融洽。
老板跟老板娘倒是一开始就对我挺好的,尤其是前者。他们一直要求我称呼自己为阿青、阿盐便好了,但我固执地尊称他们为老板、老板娘。
其实我估计他们年纪都比我小。不过,做戏做全套,既然我的身份酒吧里名叫小杰的男侍应,来自广东,高中缀学生,年方二十三,所以在他们面前还是装孙子比较适合。
所以说,其实我不单止是一个逃犯,还是一个敬业的演员。
十三
我来面试的那一天,老板出门去采购颜料,所以才没有见到。据小莎说,老板是上海某大学艺术系的高材生,而老板娘则是广州某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总之,我们的雇主,其实是艺术家和医学家。
小莎不无羡慕地说,我们在丽江是赚钱糊口,他们是在体验生活。我口中附和,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9月30号晚,店里没几个客人,呈现出暴风雨前的宁静。老板在桌子摊开一幅未完工的小写意,画的乃是玉龙雪山,左上角空出一大块,似乎打算用来题诗。
老板见我们都我围了上来,解释道,其实他所学专业是油画,国画不过是偶尔为之,不在行,至于书法更不在行,所以现在考虑找谁代笔,补首诗上去。
我此时不禁有些技痒,忘了应该韬光养晦的道理,自告奋勇地说,老板,我来试试。
老板狐疑地望着我,不过还是让老板娘把纸笔拿了出来。我先是在另一张纸上,自然而然地写下“大唐西京千福寺多宝塔感应碑文”几个字,让老板过目。如此这般,才获许在老板的大作上狗尾续貂。
我挠首思索,写什么呢?
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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