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海内存知己 下(2/2)
玉台筑笑了起来:“王只当多一个给晋王暖床的宫女不就得了。”
“晋儿向来乖巧听话,如今却被勾引的违背本王的命令,翻墙出院、夜不归宿,我是担心……”
“实在分不了,大不了将来让晋王收她当亲侍。好在是皇家的人,有个亲侍从的也没关系,寻个性情好些的王妃便是了。”
玉台筑这么一番劝慰,迦岚的气也消了大半,冷静下来到有点后怕,若是一时愤怒真的杀了凝川,只怕后患无穷。此人十之**是齐霜之女,这倒也罢了,问题在于齐霜的女儿也就是南平大宰的千金,南平皇帝的掌上明珠。她在鹤舞都听说南平皇帝的这个义女长川公主乃是路臻的宝贝,从小便由路臻做主,让她和自己的孩子们一起读书学习,弓马骑射样样出色,出入皇宫就像进出自己家门一样。少年时纵横京城无人敢惹,南平皇族子弟看到这个公主都让她三分,等到路臻继位,宛明期权倾天下,更是说一不二,整个南平也只有宛明期和皇帝的话她才能听两句。这么个宝贝若是被她一气之下杀了,宛明期会做出什么事想都不敢想。她倒不是怕南平,可两国相处,交好为上,为了她自己的喜怒致使生灵涂炭,她便是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那日她和昭彤影确定了对南平的方略,便在这一天找来凝川。凝川在明州城内的一间客栈租了个跨院,晋王放了个亲信在她身边随时听命令,传传信之类的。这日正亲王府的人来了一群问谁是凝川,后者答应一声,两个人上来架了就走,这传信的缩在一边看得真切,一转身从后门溜出去也直奔王府找晋王报讯。
苏台晋得到信脸色刷就变得雪白,拉着陪他来的女官一叠声说“怎么办啊怎么办啊,王姐一定会杀了凝川的。”那女官对晋王也不知什么感觉,又同情又可气,更怕事情败露了回去被水影收拾。看晋王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虽然很想说“活该,谁让你偷着在外头和人过夜”,可毕竟这是主子,也只能安下心来安慰。晋王眼泪汪汪的看着,忽然说:“若是凝川出了事,本王也活不下去了。”那女官着实翻了个白眼,心说那姑娘又不绝色还比您打了一大截,您到底喜欢她什么,我看让司殿帮您张罗,找到的人比她好十倍。
晋王团团转了半天,一咬牙往正殿方向过去,女官怕他闯祸,忙着跟来。等到了迦岚的住处又害怕起来,在殿前庭院里搓着转。前后一个时辰的功夫,苏台迦岚由玉台筑陪着从殿内走出来,玉台筑一眼看到靠在树上皱眉跺脚的晋王,笑着对迦岚说了一句。
晋王听到有人叫他的名,一抬头见迦岚站在台阶上向他招手,忙着跑过去,可和迦岚视线一对又害怕起来,伸出手拉住迦岚的衣袖,可怜兮兮叫了声:“王姐。”
迦岚看到这个兄弟满肚子的火气顿时消散了一大半。苏台晋的母亲丹惠妃生下他没几个月就病逝,爱纹镜对惠妃十分怜爱,爱屋及乌也特外疼爱晋,便交给皇后抚养,故而晋王好些年是和她一起长大。迦岚至今还记得晋王三四岁的时候白白嫩嫩胖嘟嘟的,总是张开两个小手摇摇摆摆跟在她身后,若是一天看不到还会哭着要姐姐。每次她御书院读书回来,一进仪凤殿,那孩子便飞奔着扑过来,粉嘟嘟的一团在她怀中,奶声奶气和她说话。迦岚也听说过自己的母亲叛乱未果服毒自杀后,人人不敢发声,只有苏台晋哭闹着要母后,直到很多年后已经懂事的苏台晋还总在废皇后去世的那一天斋戒纪念,算是皇家里难得的有良心。
她拉着苏台晋的手领他进屋,先数落了一顿,骂得晋王眼圈发红,咬着嘴唇低着头,骂到痛快了才叹一口气,柔声道:“晋儿,你对姐姐说句真心话,你喜欢那凝川到什么份上了?”
晋王犹豫再三,一狠心,抬头道:“我想要和她一辈子在一起。”
“你当年不也和本王说喜欢你那司殿,想要嫁给那人么?”
晋王脸上顿时红成一片,低着头喃喃道:“不,不一样的,王傅不喜欢我啊——”
迦岚叹了一口气,又道:“那么,本王为你做主,让她做了你的王妃吧。”
晋王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道:“王傅……王傅她不会答应的。”
“是啊,所以晋儿你别回去了,留在鹤舞成亲,过个一两年再回京城吧。”
晋王虽然天真烂漫却不笨,也知道朝廷中都在传这位迦岚亲王早晚要叛乱。自来除了正和两位亲王,其他象他这样王爵婚事是要由皇帝点头才能定下的,迦岚说要为他作主,还要他在鹤舞成亲,分明就没打算把皇帝放在眼里了。而他这一点头,便是“投靠”了这为正亲王,被人计较起来形同作乱,这京城其实是再也回不去了,除非这位鹤舞的亲王掌握天下。心里的小算盘打了又打,终究还是一低头:“但听王姐安排。”
苏台迦岚安排好晋王的事,又把他训斥教育一番,最后送走苏台晋,这才走出来转到书房。昭彤影已经在里面等了一个多时辰,听到动静将书本一放,起来向她见礼。迦岚上下打量一下,见她神情中颇有几分惆怅,轻轻叹了口气:“本王知道,卿不喜欢这件事,不过……”
“殿下无需抱歉,这件事的主意原本就是臣出的,各为其主,各争其利,各自凭借各自的才华胆略,江山原本就是你死我活才能到手的。但愿她有脱身之法吧。”
晋王和南平长川公主的婚事一对外宣布,南平与鹤舞定的是两国之盟约,消息一出也就等于是宣告谋反。而晋王,自然也成了叛党中的一员,他在京城王府中上上下下必遭牵连,首当其冲便是担负着教养晋王之责的司殿官水影。这么个罪状,处死也是正常的,端看那个时候花子夜还保得住保不住她。
想到这里,虽然各为其主无可奈何,昭彤影还是叹了口气,望向迦岚道:“陪伴晋王来的那位女官的家眷都在邓州,请殿下派可靠的人去把她的家眷接到明州,如此才能让此人安心,不去提醒晋王殿下。否则,晋王殿下若是知道他的举动会让王府中人,尤其是水影陷于死地,只怕说什么也不肯再留在明州。”
迦岚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卿真的能安心?”
昭彤影忽然脸色一沉,冷冷道:“那人无论如何不肯为殿下所用,日后必成的隐患。若是她过不了这一关,对殿下大业而言,也是好事。”
苏台迦岚愣了一下忽然又道:“若是过了这一关?”
“那便是她的天命,兵临永宁之日,臣再与她智谋相较。”
“卿不是与本王说过,卿与她乃是金兰之交,生死之契,为何今日本王听你说话,句句带杀气。”
“臣说过,各为其主。何况,自来君子和而不同,臣自然希望与她能如前代江漪与莲锋,可惜造化弄人,各在一端。不过,我与她就算是生死相搏,即便她亲手杀死我,或者我亲手杀死她,我们还是金兰之交、生死之契,不会有任何改变。”
迦岚看着她半晌深深叹了口气:“说的本王羡慕不已。”顿了一下,忽然道:“那个人可与千月家族有关?”
昭彤影笑了起来:“啊,一点没错。臣一直没有告诉殿下,那是因为。臣希望她能亲口来对殿下说,只可惜,她直到今天,还是选择跟随在花子夜亲王的身边。”
“或许对于少王傅而言,本王不是一个能托付身家性命的主人。”
“不,臣倒觉得,那纯粹是千月家主对忠贞不渝这四个字的坚持。”
“千月家主,这么说王姐得到的那个果然是冒牌货。”
“也不算冒牌,那是影的同母同父的亲妹妹,她们俩人还是双生子。影曾对我说,百年前千月家有家主预言其曾孙将生下一对双生姊妹,而千月家族将从她们开始重生。”
“千月家族的重生,原来这就是少王傅想要的东西。”
昭彤影哈哈一笑:“臣曾斗胆告诉她,这并非难事,至少,对殿下而言并非难事。”
苏台迦岚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望定昭彤影道:“卿确实是僭越了,因为本王并不打算做这样的事。”
非常难得的,鹤舞郡的领主让与自己同龄的女子皱起了眉头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而当领主的那个因为这少见的“胜利”而放声大笑。
五月也很快走到了终结,这一年安靖的夏天来得很早,而且是以闷热的方式到来的。不少地方的雨水充足到了讨厌的地步,而另一些地方则滴水不降——又是一个要发生灾荒的年份,地方官吏们这样想着。各地的神庙都香火旺盛,既然朝廷没什么可以寄予期望的,当然只能期盼上天和神明的眷顾了。
从上一次北辰入侵京城被困之后,安靖便天灾不断,朝廷的赈济却一年比一年不利。初时,偌娜下令遭兵灾的几个郡免除税赋一年,后来又说已经开始征收或完成征收的就不退了,第二年相应少收,然而,到了第二年该收的一分没有少。这几年,中原、丹西、芦北等地水灾、旱灾、蝗灾不断,朝廷的赈济有一阵没一阵,甚至税赋都半分不减,各地百姓收上来的粮食连填饱肚子都做不到,哪还有交赋税的量。官员为了自己的前途,派差役四处征粮,翻箱倒柜的将百姓糊口甚至留作种子的粮食都搜走,如此涸泽而渔的行为让灾情进一步恶化。
去年中原数州蝗灾,十余个县颗粒无收,大宰照容在朝堂上禀告说各地告急文书连连抵达,不少县已经满地饿殍,乡村的情况更为严重,卖夫婿儿女换取粮食的事数不胜数,请求皇帝加以赈济。偌娜倒是同意了,偏偏这一年各地缴纳的粮食都不多,鸣凤、鹤舞两地虽然丰收,但路途遥远,不能马上运到京城。地官黎安液奉命调查灾情,回来后说情况之惨已经不容拖延,请求皇帝开放位于苏郡的苏丰仓。话音未落,琴林映雪跳出来说万万不可,苏丰仓是朝廷的储备粮,用于应对最危险的时刻,比如战乱,绝对不能用来救那些草民。这件事就这样搁下了。等到鸣凤的粮食终于运到,各地饿死的人已经难以计数,剩下的也纷纷背井离乡逃难他方,一些乡村十室九空。
百姓们说如今的安靖,若是老天开眼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那第二年全家老小还能糊口,只要遭遇一点小灾,第二年就只有吃树皮草根挖野菜了。
朝廷不可靠,神巫便大行其道,千漓找借口离开京城后一路西行,本想不露形迹,然而没走出多远就被人认出。百姓们扶老携幼走许多路来到她住的客栈或神庙,请求这位被称为千月素重生的女子能赐给他们风调雨顺。然而,一路上千漓的回答都是一句话:“做不到。”
补充的解释是:“这是上天的愤怒,是上天对人主失道的惩罚,天意不可改,漓也盼望风调雨顺,可惜,漓无力回天。”
一路散播这这种说法,五月下旬,千漓终于抵达了永州界,与此同时,朝廷平叛的军队也来到距离永州一百三十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