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潇洒一去任青衫(上)(2/2)
上方未神轻叹一声随即摇头:“不。青梵。我只是说享受并不是任性。更没有说你要凌驾挑战什么——那只是无知妄人地危言耸听你不该把这些话……”
“那不是危言耸听重华。”微笑着摇一摇头止住张口就要反驳地上方未神青梵迈一步到他身旁。“重华。你知道这根本无关于个人的心意何况现在地我非常清楚。心中有意无意总是试图挑战和突破的东西。”
见上方未神闻声身子一震缓缓转过的紫眸里闪出异样明亮的光华青梵微微笑一笑轻轻伸手扶住他肩头。停顿片刻上方未神才听他轻声开口:“我早应该满足的以柳青梵也以君无痕的身份二十年定下的目标——理智一时放任纵容不切实际的个人情感而偏离地航道蓝子枚的警醒下终于重新找到最初地、也是唯一正确的方向。”顿一顿青梵微低下头上方未神只见那夜一般深沉幽静的眼眸似升起一片朦胧雾气带着追忆般奇异感觉的低沉声音仿佛丝一般的柔滑“最伟大地政治家并不是他本人如何凡入圣而是能够建立并维护一个不需要他也能相对公平、合理、有效运转地制度。”“政治……家?”
“啊……即真正的贤臣、良臣、名臣并不是他本人在位时具体作了多少凡入圣、常人不能为而为地事情而是建立礼教刊定秩序修明法纪教化人伦使朝廷各有职司、国家诸事归正最终能够垂范万世。”
仰起头望向天空中皎洁月影青梵脸上缓缓升起一抹安宁笑容“重华说柳青梵似没有私心风胥然也曾经问过君无痕一生所求所念究竟为何。可是以一个人的成就境界柳青梵也好君无痕也好都始终保持着这样的野心;设定的目标其实比任何人都更高更远——因为那是真正的不朽千古史册上时光永远不会磨去的痕迹。而有这个目标这个野心柳青梵绝不会任一时的自私情感就阻碍、甚至毁灭了达成毕生志愿的通途!”
怔怔地望着身边青衣飘洒的男子上方未神沉默良久方才轻轻开口:“你的理想是天下为公的大道之行;你的志愿是一个政治修明、昌盛有序的大周。所以青梵你不会让任何事情成为它们的阻碍包括你自己的私欲任性。你可以放心地离开是因为你已经看到了离开之后一切将如你计算一样平稳而坚实地向你既定的目标前进;因为你已经为这个目标寻找到最合适的领导者二十年你为今天的大周、更为将来的大周训练了数不清的堪用的人才。”轻笑一声上方未神说不清心中此刻是喜是苦是感叹、歆慕还是无奈、凄凉“只有你可以看透这一切只有你可以做到这一切也只有你可以脱这一切——是爱尔索隆的骄傲也是爱尔索隆的职责君无痕……真不愧是君无痕。”
“君无痕么……”微微出乎上方未神意料的回转过来的眼眸里是不容错认的怀念的笑意“守护你的家族为之献出全部忠诚。
统领你的家族为之献出全部智慧。
维系你的家族为之献出全部温情。
延续你的家族直到即使失去你她也可以继续顺利地前进。”
“这是……君家的誓言?”
“这是我的誓言——很久远很久远以前的誓言却融汇在君无痕思想血脉每一处没有一刻可以忘怀也永远不会违背:它与我同在。”凝视着微现理解但随后更多不解的紫眸。青梵静静地笑一笑“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失去。而且在这片土地上。我想我也不可能真正、彻底地离开。”
“这是安慰。还是另一种方式的承诺?”沉默半晌上方未神方才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极浅极淡地笑容。“如果是后者你知道我想要的远比这更多;如果是前者你应该去擎云宫而不是面对着我。”
带一点轻松玩笑的口吻含意却是异常的恳切和真诚。定定凝视上方未神良久青梵才微笑着摇一摇头:“不不用了……今天殿试、大朝然后大宴。你我是各自寻了理由早早脱身擎云宫里。只怕这会子宴席才刚刚散去——已经累了整整一天何必在这个时候去搅扰他珍贵地睡眠?”
见柳青梵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向擎云宫方向远远望一眼随即收回目光黑眸里流露出一抹淡淡地温柔。上方未神不觉心中微滞。略一迟疑:“这样好么?他这些日子并不好过——我是说他不会不清楚你的举动。你为这一日做地一切准备……他并非不想开口。你知道如果他开口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因为你从没有真正拒绝过——”
“可是风司冥绝不会开口。”微笑着淡淡一句截住上方未神话语青梵脸上表情温和中升起十分的骄傲。“他当然清楚我每一个举动看得出这整整一个月来我种种安排的心意。若果真想要强求会试主考就是最方便也最名正言顺的挽留因为三司大司正不需要为有任何的门生弟子参与大比而就此避嫌。而一旦担当主考三年之内对这一批初入朝堂的官员督点教导这是柳青梵不可能推卸的职责。”顿一顿幽黑双眸光芒渐渐隐没上方未神只觉那明明近在身侧的语声变得遥远而深沉“重华你说如果他开口挽留一切或许都会变得不同。但如果是如你我这般面对面地告别结果也许会更加无法预计——人非草木柳青梵不是圣人但经过上一次我已经不想更不会再去尝试任何预计外的结果了。”
闻言轻叹一声见那双眼静静凝望擎云宫方向上方未神缓缓伸出手试探似地轻碰两下柳青梵手掌随即与他紧紧相握。见他手上吃痛转过眼来上方未神紫眸里闪出宁静而平和的笑意:
“——无痕喝酒吧!”
不醉不休。
突然袭来的寒意让上方未神猛地惊醒。
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小楼春雨”只记得迅升起的醉意里两人指月为令、击箸伴歌从未曾有的尽兴地言笑欢乐直到昏沉迷离中两人彼此扶持着撞入最近地书房一齐倒在厢房床上随即安然入眠。
但此刻眼前华美精细的床幄绣幛分明是熟悉地卧房。
身上只有平日入睡时穿的中衣不见之前那一身浅红的外袍床头衣架上则整整齐齐搭了两身月白色的便服。如素日的习惯屋角的一丈红上只留了四支蜡烛。冬夜的寒风从房门帘幕底下的缝隙里一丝丝透进来将烛光带得有些微微晃动。
有些失神地望着那几点摇曳的烛光上方未神伸一手扶住兀自有些昏沉沉的头脑但随即猛地跳起身从衣架上顺手抓了外袍便向外厢冲去。
皎月清辉透过大开的窗户静静照进房来。注意到窗户犹自微微晃动上方未神一怔之下三步两步冲到屋外庭院却见庭院幽幽花木寂寂仰头只有月明星稀长天万里。
定定地站立屋前突然一阵风来承安京冬夜的严寒激得上方未神不能自制地一抖这才拖动脚步缓缓踱回屋中。突觉风声中似有异样紫眸目光一转却见大开的窗前方几上几页薄纸在风中摇摆轻拂。
便不用更多光亮上方未神也可以在头脑中清楚地描摹出盘龙佩上每一道最细致的花纹。手稳稳前伸指尖触上那块似犹带着主人体温的青玉随即将玉佩握进掌中。
另一手拿起纸页月光下依稀熟悉的清隽字体。将纸页凑近眼前借着月光上方未神试图辨清纸上字迹却在那一刻恍然惊觉自己的双手竟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深吸一口气上方未神努力镇定心神这才重新拿起手书。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清啸乘着冬夜劲风透过深沉夜色从远方遥遥地传来——
似惊鸿似游龙矫夭盘桓在承安京的夜空初时由远而近继而由近而远……
是柳青梵。
是他只有他。
微微笑着上方未神静坐良久方才重新低头。水一样的月光下入眼是一笔再无丝毫拘谨凝滞的流水行云: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久在樊笼里今得返自然。”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陶渊明《归园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