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扶摇入龙庭(下)(1/2)
站在高华庄严的殿宇前风司冥深深吸一口气。
这是他第二次真正踏入这座北洛最高神殿的内部深处。
没有祈年殿中其他殿宇那般满是浮雕彩绘平整洁净的纯白色贝列特岗岩却使建筑显出无比的神圣和尊严——这是北洛最高神殿、擎云宫祈年殿的后殿;在风氏王朝创立之初便规定了惟有真正掌握整个国家命脉的帝王才有权力踏入这里。
风司冥知道身后不远处那位大6数百年来第一位以女子之身担任一国祭司的祈年殿主人正在沉默地注视和等待。但虽然明知伸手便可推开那看似紧闭的殿门双手一时却似怎么都无法抬起。
四周寂静无声闭起双眼自己一阵快似一阵的心跳声响仿佛初阵乍闻擂鼓。
直觉反应地驱马冲杀明明厮杀声震天的战场耳中却像失去了听觉一般只有含混的寂静敌血飞溅染红双眼的一刻兀自不敢分辨是梦是幻直到手中长剑上那缓缓增加的、因为割刺过太多血肉渐生钝挫的迟滞感让自己明了已身无可退……
生死瞬间没有留给任何兴奋或是恐惧的机会。但此刻却必须以全部心力拼命克制住因为那沁透全身的惶恐而几乎根本无力自抑的颤抖。
用力咬一咬牙随后缓缓睁开双眼再次深吸一口气风司冥极慢地伸出手去。
巨大的殿门异常轻巧地向两侧滑开。
极缓然而极稳地迈入殿中风司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背对殿门面向殿中恢宏长壁盘膝而坐地青衣男子在殿门自动合起出轻轻一声的时候身子微微震动了一下。
脚步不自主地停下风司冥下意识地张一张口喉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窒住。沉默地凝视在那一震之后便即一动不动的青色背影片刻风司冥努力平复一下呼吸缓步上前在男子身后侧三尺处轻轻跪下。
阳光通过大殿穹顶的窗格照射进来。因思壁上饰满的珠宝璎珞出柔和的光芒。在大殿光滑纯净的岩石地面上投下如水波一般流转灵动的七彩光影。风司冥静静伏拜在地。双眼看着指尖前方地面一块朦胧而绚烂地光影耳中听着寂静殿宇中一急一缓两个不同地呼吸心上却是渐渐真正平静了下来。
“怎么……到这里来了?”
宁静平和地声音只是语声微显低沉打破了大殿长时间的沉寂。
将额头触及光滑冰冷的地面:“父皇……命司冥到这里向太傅请罪。”
耳边平和稳定的呼吸微微一顿随即是长长一口气极缓地呼出:“请罪?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似含笑意的语声带着一种不太寻常的跳跃般的轻松风司冥一凛之下猛然抬头:“太傅!”
脱口而出地呼唤顿时在高大而空旷的殿宇内部形成阵阵回响。
缓缓转过身子。柳青梵静静对上双目死死盯住自己的年轻亲王。
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容:年轻、俊美五官精致优雅仿佛精心雕琢日见成熟的线条轮廓刚毅却不失柔和。眉眼之间也早已消去昔日一切天真稚气的痕迹只有一双星夜般幽黑深邃的眼眸死死盯住自己的那种几乎可以用“固执”形容地目光依稀保留着当年幽静深殿中二人相处时地神情……
轻轻闭上眼青梵极快地抑制住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心痛:年轻亲王眼底带着迷茫无助的恐惧惊惶与十年前承受擎云宫水牢之刑、以及两年前绝龙谷大战昏迷后苏醒一刻地目光神情竟是几无二致——胤轩九年因为无比的悔恨而拼命想要弥补的激动胤轩十八年蝴蝶谷战阵军帐中知难而上的无奈但决然的坚强。都掩不住眼底努力深藏的孤立一人独自承受的恐惧迷茫。而此刻流露出前所未有深切紧张忧惧的目光。更像一根硬刺狠狠扎上自己心头:这个在擎云宫无依无靠孤独成长早早体味到人事炎凉的皇子几乎是在人生的最初便学会了用淡漠保护自身。跟随自己之后固然不时显露出孩童天性。但极少有过分强烈的心绪波澜;而随着年龄愈长、历事愈丰性情也愈冷静沉着。自己自然知道这沉静平和的表象之下有多少调整和压抑两年看似不动声色冷眼旁观内心其实为他自制自持能力每一分的加深高声喝彩。只是看着朝堂上靖宁亲王为政行事日臻完美自己竟也如常人一般将眼之所见当作完全的事实竟然忘记了无论是否常胜不败的战将无论是否位高权重的亲王风司冥终究只是十八岁的少年。
明知道他内心最深的恐惧但每一次自己都是有意识地利用人心最脆弱的一点;即使意在促使他更快成长自己终究无法否认“最好的方法”总是直接得近乎残忍。
独自一人处治从未经理过的朝务政事独自一人面对满朝文武的审视和攻击独自一人周旋于宗室、朝堂和民众……凭借着个人卓绝的才华会集起宁平轩一众出色臣属指点江山辅佐君父在所有人面前显出赫赫冥王战场之外的能力风采让所有人明白“风司冥只是风司冥”——其间的痛苦艰辛早已过少年所能承受的极限却被他凭着坚刚顽强的心志一直隐忍到此刻。
雷霆迅猛的反击毫不顾念朝堂大局的挑衅甚至连君父一时都置于无地的任性举动……是自己将他逼到了这里。然而压抑过久的终于爆却如来时的突兀一样迅捷无伦地消退。快准确的应对、完美默契的配合让兀自陷于冲击尚未回神的众人将一切视作冥王再一次精巧周密地布局在面对承安京几天时间便急转直下的局势之际纷纷转向赞誉。重新主持宁平轩政务的冷静从容。雷厉风行同时无可挑剔的处事治政展现在人们面前的始终是那个两年来朝野熟知的贤明亲王;之前一个月令满朝非议的种种任性疯狂仿佛根本只是人们一场无根无由的幻梦。只有在此刻凝视自己地双眸深处才能见到那被强掩在内心巨浪地一点余波。
是自己选择并倾心教导地皇子是自己寄予最大期望希图成就的未来君王但风司冥终究只是一个刚刚行过十八岁成年礼的年轻皇子。纵然是身份、职责所在纵然是天家皇族的血脉决定了必然的道路这短短的三个月。他都承受了太多。轻轻叹一口气。青梵缓缓睁开了双眼。“不。你没有错——有罪的是我该请罪地是我司冥。”
和的语声令风司冥身子一震始终凝视柳青梵的双眸道光彩但随即现出再无掩饰的巨大惊惶:“太傅你……”
看了那双波澜骤起的幽黑双眸片刻青梵微微扯一扯嘴角随后起身。抬头静静凝视着身前壮丽长壁上鲜红宝石刻的文字。又沉默许久青梵方才缓缓开口:“‘使月无沉日升之恒民以康乐浩荡长风’爱尔索隆的誓言是为守护百姓和疆土而立;卫我疆土保我黎民是誓言。亦是为人为臣的守则。”
见他半侧脸庞表情显出异常沉重。风司冥不自觉地站起。
“然而我明知军制弊病所在多年却毫不作为。虽说军队不容普通朝臣插手。入朝地武将却同样受到督点三司地监察。身为三司大司正柳青梵有负督点之职。”
风司冥闻言微怔但心中随即一宽:“但是军制与朝制自古分离。督点三司只在监督朝臣便是必须查处违法谋私的武将也没有向上议论改革现行军制的职责。太傅主掌三司严明公正已是不负职守……”
“如果说军队财政之弊只在极少地方略显突出尚未直接牵动一国民生根本那明知北方河工上重重舞弊更有宗亲、官员与地方豪强勾结之事不但不彻查奏明天听将可能地危险扼杀在萌芽反而有意压制各方声音纵容弊政之行最终导致大雨之下堤毁坝决洪水成灾百姓死难无数——而这一切全部打着为将牵连之人一网打尽、有意按兵不动不打草惊蛇的旗号。”
风司冥嘴张一张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青梵微微笑一笑双手负在身后一字一句静静说道:“诸王夺嫡朝堂纷乱身为太子太傅原为朝廷平衡所在。然而兄弟阋墙不加约束教导反而纵容相争甚至从旁曲折指点将人引入歧途。当朝皇子个个出色无不具有一方长才若当真公平公正于国无私以柳青梵的心智承安京岂是今日景象?无论嫡庶不分长幼任取一人立为太子藏书殿中十年教导皆能成才又何必有今日之乱?”
瞥一眼表情骤变的风司冥青梵微微垂下眼帘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浅淡微笑“不错司冥殿下这不是失职而是计算布置多时的构陷是为达一己私利不择手段的谋杀。宰相台外‘秉心执政天下为公’八个字柳青梵做到的只有‘秉心’一端。而秉持的这一己私心虽不曾以‘天下’为代价也倾尽了朝廷三年来全部的积蓄更有无数无辜百姓因此牵连了性命。纵然用大局、用公心、用天下大计来粉饰掩盖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沧澜江江水无竭洗不清柳青梵手上无辜者的鲜血。‘民以康宁’君非凡神灵有识只怕也再不肯认这个所谓的子孙。”
“不太傅不是这样的……”
“所以相比于这些司冥殿下你所要向柳青梵请的罪状又算得了什么?!”
“太傅!”风司冥猛然跪下“是司冥辜负了太傅的期望!是司冥愚鲁迟钝无法体会太傅为我的一片苦心甚至因为不能了解而心生怨怼之意!千错万错都只在司冥一身。只求太傅重重责罚司冥再不要苛责自己!”说着将头重重磕到冷冷的贝列特岗岩地面。
沉默良久。青梵轻叹一声伸出手将风司冥扶起:“起来司冥殿下。”
风司冥略一迟疑感到被抓住地臂上猛然增大的力度这才顺势依言起身。见他额上泛红一双幽黑眸子紧紧盯住自己目光满是紧张惶恐眼里更似蒙了一层雾气。青梵心中不由微微一紧。嘴角却是扬起了温和抚慰的微笑:“不。司冥你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望。北方救灾的事情朝野的声音早已确认了你在此事统筹处治上的功绩。军制改革的那道奏疏有理有据确实可行孟安、轩辕皓几位老帅都赞不绝口。而河工弊案。虽说有池郡王略作修饰但裴征地暗查取证、郝哙手下地安排配合对最后将毒瘤彻底拔除起到地作用绝不可轻忽。司冥是你做了这些在朝廷纷乱、争夺激烈的时刻做了一个皇子、一个亲王为国家为百姓最应当做的事情;纵然心中有着各种怨愤不满也没有忘记身为皇子、亲王的职责。司冥你没有做错更不需要什么惩罚。”
“可是我请娶钟无射。令太傅令父皇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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