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林州市的晚高峰能让脾气最温和的人火冒三丈。高架如同空中停车场，各色汽车亦步亦趋地排队挪动向前。不到二十码的速度，让人恨不得下车步行。

沈家豫坐在出租车上，掏出手机来看时间——晚上六点一刻。她五点半下得班，为了今晚的活动还提前15分钟开溜。从城西到市中心，正常的速度，出租车只需二十分钟。可倒霉地遇上了这种空前大塞车，都四十五分钟还窝在高架上吃尾气。谁叫明天就是中秋小长假，似乎平时不开的车今天全来凑热闹。

早知道上周就不答应姚可心今晚陪她来参加这个活动。她一向对那种一堆人聚在一起搞“联欢”没什么兴趣。关于“联欢”这个词还被可心给批评了顿：“小姐，你不要这么土好不好！什么‘联欢会’，你以为你还在上小学啊。这个是Party!”

Party就Party呗，性质还不一个样！一堆人围着吃吃喝喝，还是一堆基本不认识的陌生人，互相恭维来恭维去。

家豫低头看了看身上穿得白色亚麻长裙——应该还算得体。又看了看手机，已经快七点了。幸而已经下了高架。家豫让司机在路边靠了边付了车钱，一路小跑穿了几条巷子，拐到淮西街。“望湖山庄”四个绿莹莹的闪光大字跃然耸立。

旋转的玻璃门两侧各立着三位穿着淡青色礼服的高挑礼仪小姐，看到家豫都一溜齐的微微曲身。站在首位的问：“小姐有预定么？”

还没等家豫说话，就听到姚可心独有的软软又微哑的嗓声：“家豫，你可到了。我都出来三回了。”

家豫朝礼仪小姐笑笑，转身对着姚可心：“高架今天世纪大堵车，我以后要租飞机！”

可心一手换住家豫的胳膊，边走边说：“开始好一会儿了，主持人致辞也结束了。这次是自助餐，比较随意。有几个朋友想介绍你认识一下，他们都是……”忽然停住，对着家豫上下打量了几眼。

家豫心里暗叫不好：要挨评批了。果然可心说：“你这一身穿得……我前天就跟你提过醒了呀”！可心皱着眉又说：“我上次送你的小礼服呢？”

“过了个夏天不知道被我塞那儿去了。”家豫嘿嘿一笑：“人家不会注意我的。我就是来卡油吃现成饭。再说，”家豫用手指了指可心：“看看你！”又拎了拎自己的裙子：“有你这这么个光芒四射的美女在，我穿得再精致也是白搭。”

可心菀尔一笑：“你理由最多。”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从一个月前协助举办这次餐会，她就开始准备今日要穿得衣物，搭配的首饰。务必要让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都眼前一亮，而又不过于张扬。

她今日穿了一件淡金色掺了咖啡色花纹的长礼服，一字的衣领衬托她细长的脖子。腰间挖空的椭圆又嵌了薄纱，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长长的裙摆轻贴她的双腿，把她原本就纤侬合度的身材衬得更是完美无缺。长而微卷的秀发全梳向一边，身上没有一件首饰，却在鬓边夹了一只金色的蜻蜓水钻发夹。化着淡淡的妆容，连唇膏也用了香槟色，微闪着若有若无的光泽。

可心挽着家豫，不急不徐地穿过大堂，走进全透明的观光电梯按了九楼，说道：“呆会儿我得招呼几个大客户，你先找个地方坐会吃点东西。不许乱逛，也不准偷偷溜走。我一会儿就来找你。”看家豫一股百无聊赖的神情，笑道：“别摆你的臭脸色。‘望湖山庄’的自助餐点很不错。我们这次订得是五星级的品级，外面你可吃不倒。”

家豫重重叹了口气：“我都来了，别再提醒我规矩。我中午特意不吃午饭，晚上我不狠狠吃个够本，绝对不走。”

电梯“叮”得一声后打开双门，家豫眼前一片金碧辉煌，咋舌道：“你们公司可真会烧钱，这个排场，可不是六位数以下办得出来的。”

望湖山庄的九楼整一层只有一个宴会厅，电梯口就是厅门。整个大厅挑高近十五米，顶上全部饰以各色人造水晶，中间诺大一个造型繁复的水晶大吊灯，周围又装了一圈圈圆状嵌灯，光线射到顶上的水晶又反射出去，灯光闪烁之间，整个大厅光华四射，五彩绚烂。厅的正前方搭建了一个舞台，围了一圈的鲜花，背后是整片的LED屏，闪着“.M.A公司中餐餐会”几个大字。

家豫笑着说：“你们公司还号称世界五百强外资企业，什么名字不好取，想了个.M.A.不变成*公司了么？”

可心瞪了家豫一眼：“就你喜欢取绰号，*青蛙的乱叫！”

家豫笑了一笑，还想再说两句，却被旁边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可心，Mike和他夫人来了，过去打个招呼。”可心对来人说了声好，扯了下家豫的衣服，嘴往两侧的餐桌一呶，跟着那个男人娉娉婷婷地走了过去。

整个大厅是个长方形，各处都是三五成堆的人群，男男女女均是衣着考究。女的是各色的礼服，男人几乎是清一色的西装革履.M.A是外资企业，人群中也夹杂了不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听可心说，她们公司这次中秋餐会，说是她们华东区主办，请得却是全国各地的大客户。其它各区以及北京总部的高层也来了大部分。这么个群英荟萃的餐会，家豫觉得自己这种“闲杂人等”最好躲在角落里，以免被哪个“精英”看到了与她来个相互介绍，总不成说自己是来白吃白喝的。

慢慢踱到大厅左边，把包交给站立着的侍者，换了张号牌挂在手腕上。取了个餐盘，看着长条餐桌上整整齐齐放着各色菜肴点心，中西结合，味色俱全，肚子不由咕咕叫了一声。

先挑了几块慕斯蛋糕，和看着漂亮的小食。走了几步，夹了一大块咖喱蟹和几只炸得金黄色的大虾，又拿了碗龙虾沙拉。眼睛瞄着煎得*的牛排，看看手上已堆满食物的餐盘，只好放弃。心想着吃完这一盘，继续再接再厉。

角落里摆放着软软的沙发，因为人群几乎都聚焦在大厅中央，周边倒是空无一人．而且灯光昏昏，坐在这里大啖美食，不必担心有人盯着看，更不用讲究用餐礼仪．

几块蛋糕下肚，又扫荡了龙虾沙拉，家豫边啃着咖啡蟹，边朝大厅中央的人群望去．都说外企喜欢招高学历又长得好看的员工，传言果然不假。那一堆谈笑风声的人物，几乎都是俊男美女。眼睛兜了一圈，停在了姚可心身上。她正捻着高脚玻璃杯，嘴角弯弯的听着她左边一个西方男人说话．不时的点头，似乎很是赞同。那个外国男人看上去有些年纪了，个子很高，肚子也很大，发际线靠后，显得额头光洁饱满。左手挽着一个中国女人，三十来岁的模样，相貌不是很漂亮，身材倒是高挑纤长，很是苗条。家豫估摸着那个西方男人就是刚才听到的Mike――可心她们华东区的大老板。站在可心右边的男人，因为半侧着身子，看不清长相。穿着*的浅灰色西装，不时和Mike谈笑。可心一会儿说上几句，一会儿浅抿一口酒，满脸笑意盈盈。

家豫边吃边看，满满一盘食物消灭地一干二净。摸摸肚子还是半饱，起身走到餐区，又挑捡了一堆。正准备回老地方继续奋战，听到一阵话筒的“嗡嗡”声，舞台上已站着一位红衣美女，拿着话筒微笑说：“各位女士、先生们，.M.A公司的中秋餐会，接下来是赠送礼物的小环节。将由华东区总裁Mike.Bush先生选出第一位幸运儿！”

底下响起了阵热烈的掌声。本来各自谈笑的人们齐刷刷的面向舞台。家豫心想这个时候角落里是躲不了了，混到人群中也有点突兀。前后一打量，西北角半开着一扇小门，赶紧溜到门边，一转身出了大厅。

走到厅外才发现，原来外面别有洞天――竟是个五六百方的大露台。地方植了人工草坪，边缘处还搭了个木头亭子，亭子上爬了一圈长春藤。亭子下面不知怎么设计了一条水渠，清水流动，波光粼粼。家豫心中暗赞：这才是个好地方。

在露台边缘的椅子上坐下。从这个方向望出去，正好对着南湖中心。还有一天是八月十八中秋佳节，天上的明月已是又亮又圆，投在平静无波有湖面上，如同双生姊妹相互对映。虽然厅内人声鼎沸，外面却是一片清明。

家豫叉了块牛排往嘴里送，身子靠在椅背上。这椅子也是特别设计，看着一般，一坐上去却能微微摇晃。家豫干脆把脚搁在露台外缘，怡然地边晃边吃。

徐徐的清风轻轻拂着家豫的裙角，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薰得她陶然欲醉。她吃完一样又一样，心中无比自在。银色的月光使她感觉自己整个诗情画意，脑中不由浮现几句诗：“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水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念完觉得自己酸得慌，自顾自笑了笑，把最后一块三文鱼塞进嘴里。

“《春江花月夜》写得是不错，也应景。不过悲了一点。”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家豫耳边响起，唬得她“噗”一声把还没咽下的三文鱼喷了个方圆百里，又大声的咳了起来。脸涨得如煮熟了的龙虾。旁边递过来一杯茶和一块手帕，她拿了杯子灌下几口压住咳嗽，转头看了眼来人。

一个男人侧靠在亭住上，好笑的看着她。看衣服打扮，不像是服务生。“半夜三更你说话那么大声，会把人给吓死。”家豫说完，忽觉自己说香颠三倒四。现在还不到九点，这里虽然是个空无一人的露台，可到底也是公共场所。

“我看你吃得津津有味，所以之前没和你打招呼。里面抽奖很丰富，你怎么不进去？”

‘之前’？敢情这个人在这里呆了好一会儿了。那自己一股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岂不是被他看得一览无余？家豫心里有些懊恼，“你不是也没进去么？坐在这里很久了么？”

“我比你先到一小会儿。”那个男人指指右边角落里一张凳子。那个位置正好是个死角，月光灯光都照不到，难怪进来瞄了一圈没发现有人。家豫转着手里的杯子不吭声。

“我不是故意想吓你一跳，不过今晚的月色很美，而你刚刚念得诗恰好我也很喜欢。”

家豫听他语气不像调侃，尴尬之意渐去：“也没什么，我以为这儿没人。原来你来得比我早，还是我打搅了你的清静。”

那个男人在家豫身边的位子坐了下来，向她伸出一只手：“我叫Ray,你是.M.A哪个部门的？”

果然要来个相互介绍！家豫心想，人家大大方方的，自己也不必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沈家豫，我不是.M.A的员工。我是……是来吃白饭的。”说完也伸出手和“Ray”握了握。

Ray眉毛一挑：“哦！我们一样，我也不是.M.A的职员。”

家豫打量了一下他，一句已到嘴边的‘你也是来蹭饭吃’的话给压了下去。“怪不得你也要找个地方开溜。对了，你吃过了没？”

“尝了一点，味道不错！”

“何止不错，味道好极了，这回可没白来。”家豫一股意犹未尽的模样：“你也是跟朋友来得么？大厅里闷得慌吧！幸好还有这么个好去处，空气新鲜，比里面吹空调强多了。”

Ray微笑点头，伸手指指自己的嘴角。家豫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说自己，赶紧用手一摸，一手的油。手里还捏着他刚才递过来的手帕，顺手擦拭干净，脸上一阵发烫。

“你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

“专注！”家豫第一次听人用这个词形容自己的吃相。反正只是意外让人给碰上了，又不是同事，也是不上司，管他倒底是好是坏，难不难为情。“我比较喜欢吃，更喜欢吃西点。浪费食物是不道德的。”

Ray的眼睛里满是笑意：“饱了么？要不我再给你去盛点别的好吃的？”

“吃得很撑了，我刚刚消灭了两大盘。可惜里面还有好多都没动过.M.A的人光顾着谈天说地，和老板、客户联络感情，根本没心思吃喝，浪费了一堆美食。”

“这个露台的位置很好，外面正好是个湖。”

“你是第一次来林州吧？南湖要白天看更漂亮，湖边种得全是桂花，这两天开得最旺。桂花香是最好闻的，你如明天有空，可以去逛逛。”

“哦？一般人都说玫瑰的香味最甜最美，看来还有别的花更胜一筹。”

家豫一听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南方人，正想说话，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她抱歉的一笑，按了接听钮：“小豫，你不会走了吧？刚才保证说什么来着？”

家豫吐了吐舌：“我在外面呢，里面空调吹得冻死人。”

“赶紧过来，找你有事呢！”

家豫挂了电话，站起来说：“我朋友找我呢，先走了。谢谢你的水和……嗯……”看了看手中沾满油的手帕：“手帕我洗干净还给你。你的地址……或者我让人转交给你.M.A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