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诗人与公主（1/2）

当黄王的大旗插在长安城头时,唐已经在辉煌的舞台上谢幕.新的时代正在被开启,各路藩镇的大军齐集城下,乱世的风云人物们正雄心勃勃的准备逐鹿天下,他们拔出腰间的宝剑,希望用彼此的鲜血浇筑自己的伟业;而当此时,天下所有平凡的人们唯一可以做的准备,却只有死亡.

大中十年,韦庄二十岁.

那一年秋天,长安御沟之侧的韦府门前门可罗雀.韦氏曾是大唐的名门望族,先祖韦见素曾是玄宗皇帝的重臣.然而大唐绵长的国祚似乎并没有将韦氏一族的繁望延续,到了韦庄出世时,家道早已中落

韦父喜欢这样站在门前望着繁华长安的寂寞清晨,街道上零星的行人刚刚开始自己忙碌的一天,他们往来路过韦府门前,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是东市的商贩,一些人是客居在长安的读书人,还有一些是前往各府公干的官员.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是认识这个每天立于门前的老人的,于是便微笑着打了招呼.往往在这时,韦父都会礼貌的拱手作揖向对方回礼.

"父亲,孩儿今日与几位刚结识的举子相约于庄严寺礼佛,要稍晚些时候回来."只见韦庄一身青衫,腰带长剑,一脸精神的站在韦父身旁.韦庄天生生得一张俊美清秀的面孔,年方弱冠便精于呤诗作画,时常在长安结交各色人等,与其结伴游玩,完全没有乃父的清心寡欲.

"年纪不小了,当考取功名,光耀门第.整天游山玩水成何体统."韦父有些生气的说道.

"孩儿"

"去吧,早些会来."

韦庄望着父亲的脸上那种不知是怒还是无奈的神情,再也没说什么,只低头走出门去.

这是韦庄最后一次与父亲说话,那天清晨,年迈的韦父就这样站在门前望着朦胧中的长安然后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能站起来

韦庄已经不记得自己做了多少次这样的梦－－－大中十年的那个秋天的清晨,父亲那充满期许的眼神是那么清晰,而父亲的面庞却总是笼罩在一片朦胧中.

喧嚣总是伴随着长安这座伟大的城市,又一个萧索的清晨韦庄再次从梦中惊醒,他坐起身来,茫然的望着窗间透来的缕缕阳光,突然想起现在是已经是广明二年的二月,那窗外嘈杂的声音也并不是往昔繁华都城的热闹早市,那是黄巢大军在城中各府搜查"叛逆".

"大哥,我在这啊!"刺耳的尖叫猛的钻入韦庄的脑中,他努力用手捂住耳朵,可声音却越发清晰了.

"小弟!小妹!"韦庄紧紧闭着眼,豆大的汗珠开始顺着额头不断滴落.这样的折磨从广明元年黄巢攻入长安,他和两个兄妹失散起便困饶着他.韦庄的脑里仿佛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每当回忆起过去,这把匕首便扎深一寸.韦庄是赶来京中应举的,而现在唐室在全国的威信却在土崩瓦解,长安更是成为了黄巢的据点,从别处听来的消息说,再过不久黄巢便要登基作伪帝了.韦庄越想越担心,再加上长安疫病流行,竟生出了大病,从广明元年的冬天开始就没有好转过.

"房里的人速速将门打开,我等奉黄王令清查叛逆!快打开!"房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几个粗里粗气的声音大声嚷嚷着.

韦庄听在耳里,声音变的忽近忽远,他努力挣扎着站起来,却觉得天旋地转,一个冷战便栽倒在地.

房外的声音嚷得更凶了:"***!里面的人,再不开门,爷爷就砍了你的头!"

砰的一声,几个黄巢兵士踹开了门."妈的!是个快病死的读书人,算了算了,黄王不让我们招惹读书人,任他自生自灭吧!"一个兵士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一样值钱的东西,便厌恶的说道.其余的人点了点头,把手上的横刀收进了刀鞘里,几个人愤愤然转身离开了.

"父亲大唐朝真的完了吗?"韦庄苍白的脸露出一丝苦笑,他努力又向门口爬了几寸,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这数十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呢?死,真的可以结束我在这世上的痛苦挣扎吗?"

"公主,长安已为虎狼之**,您还是尽快离开吧,皇上的銮驾此刻正在蜀中,您可以去见驾啊."

"周慕!你不愿意收留本公主便直说,本公主也不愿与你这朝秦暮楚的小人再同床共枕!"

长安神策军校尉周慕的府邸中,不时传来阵阵吵闹声,周家是长安大家,世代在朝廷的内卫军队神策军中担任要职,至当朝皇帝登位,周家因为与拥立有功的宦官神策军中尉刘行深交情颇深,在京中势力如日中天,连皇帝也把妹妹下嫁于周家的长子周慕.广明元年的大乱中,周家却没能跟上圣驾而被迫留在了长安城里.黄巢大军入城后,周家的一家之主,兵部郎中周全义见大势已去,便带领全族跪于明德门外向黄巢请降.这之后已成为顺民的周家继续在长安城顺风顺水,只是家中有个宗室之女却始终让周家提心掉胆.

"公主,您不能这么说,我周慕若是要出卖公主,请降当日便可以把您交给黄王处置,然我念夫妻之情冒死将公主藏于家中,已算是仁至义尽,今黄王清查叛逆,公主身为宗室贵胄,藏是藏不住了."周慕涨红了脸努力争辩着,.

"你还敢说自己仁至义尽!你周家世代受皇家恩宠,理当在国家危难之时,为国效死,你们不顾礼仪廉耻向黄贼投降,现在也敢自称仁义!哼!"永寿公主高声叫骂着.

永寿公主是懿宗皇帝与一偏妃所生的女儿,恩宠虽不及懿宗的掌上明珠同昌公主,但也可以说宠爱有加.永寿公主自幼由同昌公主的生母郭淑妃抚养,她与同昌起居同行,感情很深.然而伴随着同昌公主的意外去世,新皇的登基,永寿公主在宫中地位全无,对她还算好的,也就只剩下了比她大一辈且同样下嫁官员的广德公主.这样一来永寿公主的脾气也变的越来越暴躁.

"连金吾大将军都到灞上迎接黄王了,我区区校尉为何不可投降?你李瑛若忠君爱国,怎么不学广德公主自杀成仁?"周慕被气的咬牙切齿,再也不顾面前站着的是皇家的公主,自己的妻子,竟直呼其名的讽刺道.

永寿公主身子微微一怔,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只是怒视着周慕,一双柳眉上下颤动着."你,你好大的胆,你这个逆贼!"永寿公主一把抓起身边桌案上的砚台使劲朝周慕身上扔去.

"哎哟!你,你!咱们看看到底谁才是逆贼!你等着瞧,我现在就休了你,然后把你送到黄王那儿!"周慕瘦弱的身子可经不起这一击,一口气闷在胸口,差点没昏死过去.

"我现在就走!"永寿公主一甩袖子愤怒的冲出了周府.

"站住!你冲到大街上,若是被黄王的人逮到,我可保不住你!"周慕故意大着嗓门在永寿公主的身后喊道.

"懦夫!"永寿公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冷哼一声,径直冲到了周府大门.

"你,你可得想好了,踏出门外,就别回来."周慕犹豫一下,终于挤出了这句话.永寿公主似乎也楞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她拉开了大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晨光中.

"永,永寿"周慕吓得哆嗦了起来.原本只是想逼着公主离开长安,但毕竟是叫人偷偷送出去,现在她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走到满是黄巢士兵的长安大街上,要是给逮到了,难保自家脱得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