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是人?是兽?(1/2)
两人顺着朱雀的目光看去。.26dd.Cn只见庙门前的空地上积雪已经扫开,露出的青砖上堆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却是一个人面朝下蜷缩在地。腰里腿上疙里疙瘩的缠满了破麻布,一只血迹斑斑的脚从麻布堆中伸出来,脚踝套着一个精光锃亮的镣铐,这是这人全身唯一闪光的地方。镣铐连着一根手腕粗的铁链,铁链的一头嵌在石柱里。那人微一动弹,铁链便“叮叮当当”在石砖上拖响。
突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一个手持牛皮长鞭的突厥大汉走到石柱中间,扬脖子大声叫道:“汉人要吃我们的牛羊,我们就请他们吃什么?”
“给他们吃烤牛肉!”说话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突厥小乞丐,他头上的头发因偷油果子时被人用热油烫掉一大块,所以得了个诨号叫做“半根草”。这句回答又引来一片欢呼声。
大汉大声应道:“好!”抡起鞭子抽打在那脚带镣铐的人的身上。那人微微一动,并没有叫喊,也没有抬头,连姿势也没有改变。大汉手不停歇,眨眼间又抽了十几鞭子,但都如抽打在木石烂泥上一般毫无动静。
“半根草”不耐烦起来,叫道:“阿史里大叔,你没有吃饭吗?你宰马的劲头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昨晚的那头‘母马’叫你手发软了?”另一个缺了半边牙齿的老太婆也高声附和:“重点!再重点!给他吃‘大块的烤牛肉’!要不就加点‘油’!加了‘油’的‘烤牛肉’就更好吃啦!”
那大汉阿史里点点头,退后两步,把鞭子放在石柱边的一个水桶里浸泡,水桶中装满了碱水——这就是老太婆说的“加点油”。阿史里等鞭子湿透,大喝一声,迈步上前,提起鞭子照着那人发力狂抽。围观的突厥人伴随着鞭子的挥舞一边嬉笑,一边齐声数道:“一,二,三……”
青凤皱眉问观云:“他们在说些什么?为什么要如此鞭打此人?”观云低头悄声道:“这些人说的都是突厥话。那个打人的叫阿史里,是屠马的杂役,有时也充当行刑的刽子手,在突厥流民里很有些名头。这个脚带镣铐的人死前受挞,等会砍了头还要鞭尸!这是对犯了十恶不赦之罪的囚犯才用的刑法。”青凤喃喃的道:“原来是个十恶不赦的囚犯啊……”
说话之间,阿史里又抽了十几鞭。鞭子被碱水浸透,抽在身上分外沉重。囚犯身上的麻布吃不住这般狠打,撕裂成片片碎块掉落在地,露出一片光光的脊背。
周围一下静了下来,一片鸦雀无声。众人都惊呆了。
这是一具怎样的躯体啊?露出来的这片肌肤上横七竖八的全是伤痕。有鞭子打的,有刀子割的,有钢錾烫的,有绳子勒的……五花八门,种类齐全。新的和旧的伤痕间形成道道“沟渠”,好似阡陌纵横,又似老树枯皮。这些伤痕好象年轮一样重重叠叠,记载了这个人一生饱尝的苦难。而这些苦难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让他厌倦人世,厌倦生命,把死亡看作最幸福的解脱。
阿史里已经打顺手了,手上的凶横没有理会眼里的怜悯,仍旧在囚犯光脊梁上抽了一鞭。然后他停了下来,借着擦汗的动作冷静一下,要把怜悯赶出脑子,再找回一点打人的**。
囚犯受这一鞭,殷红的鲜血涔涔渗出,顺着脊梁流下来。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疼,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他把手肘抵在身下,慢慢的扬起脸来。
虽然火把把四周照的如同白昼,但还是没有人能准确的看出他的年龄。消瘦的双颊满是胡子茬,鼻梁嘴唇也是伤痕累累。看模样二十多岁,但又好象有五六十岁。人受苦到了一定程度,样子就变的模模糊糊,象一个影子或幽灵一般。这张脸唯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眼睛。这双既不明亮,又无神采的眼睛里只有永恒的漠然。不冷也不热,没有谦卑也没有倨傲,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好象从冥河的彼岸看过来,注视着与他无关的尘世苍生。
一阵寒风吹过,他额前的头发飘起,露出两个铜钱大的烙印——“建武”。人群中发出几声惊呼:“这是唐兵‘建武营’的记号,我认得的!”“对啊!我也认得,这死鬼是‘建武营’役夫!”“对啊,对啊……”喧闹过后,囚犯新的身份被确定下来。仇恨立刻撵走了同情,众人的脸都因怒气冲天而扭曲成为各式各样的怪相:有咬牙切齿的猴子脸,有隐忍含怒的麻皮脸,有木然惨白的僵尸脸,有癫狂痴呆的野猪脸,还有半哭半笑的娃娃脸。一大群狰狞的鬼脸聚拢在一起,短暂的沉默后齐声发出野兽般的嗥叫:“打死他!——!”
阿史里受了众人感染,找回了杀气。他推后半步,蓄势鼓劲,正准备来“一大块烤牛肉”。忽见那囚犯在地上挣扎扭动起来,先前还死灰色的眼睛这时忽然射出热切的光芒。他颤抖着向前爬去,神情显得既急切又有几分痴迷,仿佛前面就是即将开启的极乐世界的大门。众人静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在靠庙门的那根石柱边放着瓦盆,瓦盆里面有两根肉骨头,那是阿史里留给看门狗的晚餐。
囚犯奋力爬去。极度的饥饿在此刻激发起无穷的力量,“饱暖”变成了虚幻的符号。那种渴望急切的眼神使人相信:若是能摸一摸那块骨头,即使身受千刀万剐,他也能欢然瞑目了。
他足足爬了半盏茶工夫,眼看就要摸到瓦盆边缘。无奈天意弄人,脚上的铁链长度有限,它象一条蛇一样恶狠狠的拽住了这个苦命人,使他不能再前进半分。他绷直了身子,又极力伸长了手臂,但手指离那瓦盆始终差着两寸。
食物近在面前,反而引得饥饿感象烈火一样燃烧。囚犯徒劳的伸直手指——还是够不着。他绝望的摇晃着脑袋,脸上的表情伤心欲绝,嘴里发出“吃!——吃!——”的呻吟。
“哑巴要说话啦!天狗要放屁啦!”小乞丐“半根草”忽然发现了新的笑料,而他这句话也引起了意料之中的哄笑。于是这小猴子更加得意,跳到旁边一辆破牛车上面添油加醋的叫道:“吃吧!吃吧!这是你狗老爹留给你的晚饭呢,吃下去可以让哑巴开口说话呢!”
众人都笑的前仰后合。程观云凑到青凤耳边道:“师姑,这囚徒是个哑巴!”青凤留神倾听,果然那人虽然嘴里发声,但是声带喉头都没有振动,全凭口里呼气在唇齿间激荡才发出“嗤!——嗤!——”的怪声。
青凤不忍再看这惨境,心想不知这囚犯犯了什么滔天恶罪,死前还要受如此折磨。她低头对朱雀道:“我们走吧,回家去!”朱雀转过头来,早已是泪光莹莹,小脸吓的煞白,半晌才点头答应道:“好……”
就在这时,围观的突厥人乱哄哄的骚动起来,每个人显得惶惶不安。接着这些人就象被热油泼到的老鼠一样一哄而散,一个个争先恐后的钻进街角墙缝里。只一眨眼工夫,城隍庙前就空荡荡的只剩下五六个人。
青凤三人正感惊异,就见远处跑来几骑人马。为首的头带金冠,脸色傲慢,正是那天在闹市纵马的安公子。他马后跟着十个兵士,两边的马匹上各有两个黑衣汉子。观云低声对青凤道:“是官府的巡夜队。师姑,我们还是走吧!”青凤摇头道:“先不忙,那头带金冠的小子不是个好人,且看他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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