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柒章 蔫了(1/2)
当……叮咚叮咚……
“多少钱?”范含一边拧发条一边问老板。
“一百美元。”
“哦?不便宜呀。”
“定做的当然贵了,再说还是这么小的。”
范含不再罗嗦,掏了钱给老板,拿起那个乒乓球大小的八音盒走出了钟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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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天了,蓝蓝都没露面。
难道自己猜错了?
范含这几天也没出家门,成天在屋子里面转悠。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出去。好在脑子里面有的是东西,不怕闲得慌。一般都是启动个“foobar2000”放着音乐,然后慢慢看书。
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范含明白自己已经习惯于蓝蓝的存在了。
不在杂志社,人家说是自己找上门来实习的,期限一满就走了,只知道是ucla的学生,具体的也不清楚。
想联系学校找一下,不行。不知道什么专业,不知道几年级,档案又不是用计算机管理的,学校里那么多人呢,谁愿意翻箱倒柜的帮你查?
打电话找巴杜瓦帮忙,人家专业人士还真是有立场有原则——说不管就不管!
这时候范含才忽然想到,以前都是蓝蓝单线和自己联系。自己把这件事当成了理所必然,每当注意到蓝蓝的时候,她总是在身边。所以从来没有主动问过有关她的情况。
现在才发现,自己对于蓝蓝几乎一无所知。
这样……也好。
万一蓝蓝从此不再出现,也不会太过于郁闷。
不过……自己当着蓝蓝的面讨论剧情,当着蓝蓝的面表演,再强拉着蓝蓝看电影,最后还很是得意忘形的狂笑……是不是的确过分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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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音盒的构造其实极为简单,一排长短不一的金属簧片,一个表面有一个个突起的金属圆柱形滚动轴,一个金属发条,就完了。播放的时候,发条驱动着圆柱慢慢旋转,表面的突起按照出现的顺序和间隔依次拨动相应的簧片,发出一个个音符,组成一首乐曲。八音盒的原理并不复杂,工艺也不繁琐,关键就是一个“巧”而已。
刚出门,蓝蓝就站在门口看着范含。
“拿来!”
“什么呀?”范含装傻。
“刚才你订做的那个东西,”蓝蓝说,“我在门口就听见动静了。”
“哈哈,嘿嘿,”范含无话可说。
“拿来吧。”
“你要走干什么?”
“你订做这个东西干什么?”
“摆设,纯粹是个摆设而已。”范含忽然表情严肃地说,“为了纪念我这一生中参与拍摄的唯一的一部********。”
“这么说来你是想改邪归正了?”蓝蓝伸出去的手仍然没有收回来,“拿来。”
范含只好掏出八音盒,放在蓝蓝的手心里。
当……叮咚叮咚……
蓝蓝拧着发条,仔细的端详这个八音盒。
纯黄铜打造,表面刻着电影的名称——《爱要说,爱要做》;拍摄的时间——1966年;还有就是范含的logo——那个图案以及“fanhaninside”的标记。
“送给我了。”蓝蓝说,顺手把八音盒放进手袋。
范含张了张嘴,没说话。
两个人一起往街口走。
“你怎么会在这里?”范含问。
“出来散散心,”蓝蓝回答,“正好看见你走进钟表店。”
“你不痛快的时候,”范含说,“也会想到唐人街来走走?”
“你不也是么?”
“这里的确是脏乱差,”范含说,“不过却有一种亲切感。”
“嗯。”
“要不是我不会说粤语,”范含感慨,“我就搬进来住。”
“现在你会说也不行了,”蓝蓝说,“你已经被排除在华人圈子之外了。”
“为什么?”范含纳闷,“因为我一直都和白人黑人们来往?”
“不是,”蓝蓝说,“因为你拍了那部电影。”
“那又怎么样?”
“华人是很保守的,”蓝蓝说,“他们接受不了这么前卫的行为。”
范含不说话了,事实确实如此。
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不觉得“传统”这种东西有什么重要,可能是因为身边都是华人的缘故吧。在一个华人环境中的所作所为,不管当时如何惊世骇俗,最终都会成为华人文化演变的一部分,或者被接受,或者被淘汰。但是在海外,尤其是一个陌生的文化环境中,人们渐渐变得敏感起来,小心翼翼的维护自己作为华人的这些共同特征,也就是所谓“传统”。对于接受不了的行为,根本就不给予“淘汰”的机会,总是直接排除在外。
李小龙开武馆的时候,就被当地的华人武术行会干涉过。倒不是说他没有按照规矩去拜访某些人物,而是说他违反了“武馆只收华人”这个传统。反复交涉无效之后,照样也是按照“规矩”武力解决。当然,李小龙赢了之后,按照“规矩”可以开山立派了,今后就不会再有人来干涉了。
李小龙违反的仅仅是行规,虽然一生中和传统武术界关系闹得很僵,但是在广大普通百姓心中还是“华人的骄傲”,就是武林中人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范含这次就不一样了,恐怕大部分华人都会认为自己是个“异类”。
自己混得还真是惨呐!范含心情极为沉重。大陆是回不去了,实际上不愿意在这个时代回去;台湾是不想去,实际上同样也是不愿意在这个时代回去;所谓的祖国——新加坡——从来也没去过,根本就没什么印象;现在又被海外华人社区排除在外。咳……
“其实你不用这么难受的,”蓝蓝劝范含,“你也知道华人都是这样的,永远都是保持自己的文化本色。”
“我知道,”范含说,忽然心中一动,改用英语继续说,“1911年即位的泰国国王拉玛第六,专门下个诏书强调华人的不可同化性,里面称华人为“东方的犹太人”,并断然采取措施加强对华人及其子女的同化。”
“同化?”蓝蓝虽然不明白范含的意思,但是也用英语搭腔。
“就是种族灭绝,只不过是文化意义上的。”范含说,“和苏哈托那个杂种操的现在制定的‘法律’一样。”
“种族灭绝?”蓝蓝说,“你是不是在夸大其词?”
“没有,”范含摇头,“纳粹对于犹太人的种族灭绝是肉体上的,和苏哈托那个杂种操的前一阵干的事一样。”
“你的意思是……”
“苏哈托那个杂种操的物质上师从于纳粹头目希特勒,精神上继承了泰国头目拉玛六,”范含说,“不得不承认,苏哈托那个杂种操的是近年来种族主义的集大成者,优秀的接班人。”
“……”
“不为人妒是庸才呀,”范含故意语重心长的对蓝蓝说,“古老而优秀的民族都会遇到这种厄运,比如华人,又比如犹太人。”
“关犹太人什么事了?”
“拉玛六的诏书里面可是把‘犹太人’当作贬义词来用的……”范含改用朗诵式的口气接着说,“实际上,全世界都知道,犹太人是个多么伟大的民族啊……”
“……”
“是不是啊?巴杜瓦先生!”范含高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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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你还是去问‘佛赫热先生’吧。”坐在车厢里的巴杜瓦喃喃的说,头上挂着一个耳机。
“别问我,”旁边的佛赫热说,头上同样挂着一个耳机,“这种场合我就是一跟班。”
“不扯上你怎么录音?旁边还有个美国公民呢!”巴杜瓦说,“让国会知道了又是一场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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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无话,沿着唐人街一直走。
走到街口,范含停住了。
路边的公告牌上贴着一些东西。
上面是两幅电影海报,左边的是范含的剧照特写,右边的是所有出场的女演员照片集锦。范含搭档的照片右下角盖着一个蓝色印章:“fanhaninside”。
下面是一条横幅:“贞妇吟——覆雨翻云的感觉——百年老字号xx堂(口内三百尺)荣誉出品。”
“这是****的广告啊!”范含非常惊讶,“怎么拿我开涮?”
“现在你算是‘艳星’了,”蓝蓝也看见了,“赶快受宠若惊吧你!”
“那怎么行?”范含不同意,“我又没有授权他们使用我的形象。难道法律不管么?”
“人家又没有使用你的形象,”蓝蓝笑着说,“仅仅是贴了两张电影海报而已。”
“那也不行,”范含说,“这些东西放在一起明显是在误导别人啊。难道法律里面没有相关规定么?”
“这不是广告牌,是公告牌。”蓝蓝说,“谁在上面贴什么都行。”
“那我就没辙了?”范含还是不死心。
“就是没辙了,”蓝蓝说,“认倒霉吧你!”
“咳,美国的法律还真是宽松啊!”
“说起法律,”蓝蓝说,“有一条还和你有关。”
“哦?”
“前两天不少女权主义者在市议会门口游行示威,”蓝蓝说,“就是针对你拍的那一部电影。”
“怎么了?”范含很奇怪,“********不能拍吗?”
“光拍当然没问题,只不过……”蓝蓝说,“有议员已经提出一条议案,禁止‘inside’一词用于介绍成人影片的男演员。”
“通过了?”
“已经二读了,”蓝蓝说,“几乎可以肯定会通过。”
“法律管的面积还真宽,”范含说,“不过这里立法倒真是容易呢,社会上一旦发生点什么事,几个人登高一呼,立刻就成了法律了。”
“当然容易,”蓝蓝说,“美国好多地方都有一些奇怪的法律——比如某天下午不能吃洋葱之类的——差不多都是这么来的。”
“这么立法是不是太随意了,”范含问,“如果在一些特定场合,情绪激动,话赶话,胡乱提出的议案居然通过了怎么办?”
“通过了就是法律啊,”蓝蓝回答,“如果不合适废掉就成了,废除一条法律一样的容易。”
这么做到底是对是不对呢,范含有点拿不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专利不也是这样来的么——真要是出了问题,该判侵权就侵权,该判无效就无效——不出问题就不管。总之,不好说,确实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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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了。
蓝蓝开始整理几天来积累的材料。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范含现在才知道自己本来应该有多忙。
不管了,既然蓝蓝回来了,这些事就扔给她好了。
“明天有一群记者要采访你。”
“为什么要采访我?”范含问,“为什么是‘一群’记者?”
“一家有名的刊物评选的小成本电影奖项揭晓了,”蓝蓝说,“前三名用的都是你的剧本。”
“哦?”范含奇怪,“怎么是三个?哪个是第三个?”
“你忘了?就是那个‘当……叮咚叮咚’……”
“********也能入闱?”
“参选之前删掉了所有限制级镜头,”蓝蓝说,“居然对剧情毫无影响,并且……”
本来就毫无影响,范含想,那些限制级镜头明明是自己为了恶心一下‘小资’们而硬加上去的。
“……居然拿了第一”
“啊?”范含是真的惊讶了,没想到这个片子居然能胜过斯皮尔伯格和卢卡斯,“第一?”
“是啊!”蓝蓝说,“剧情极为经典,评语说所谓大制作也不过如此。”
“真是没想到啊……”范含言不由衷的说。这个年代,许多“经典”电影尚未出现。范含改剧本的时候不怀好意,当然是把能想起来的“经典”情节都塞进去了。
“所以有许多记者都要采访你,”蓝蓝说,“我不想一个一个的给你安排,就一起都叫来,当作是记者招待会吧。”
“这样也好,”范含说,“明天?这里?”
“公寓一层有个大厅,安排在那里。”
已经很晚了,蓝蓝还在忙。
“别走了,”范含说,“明天一大早还得过来,多……麻烦啊!”
“不!”
“现在这么晚了,”范含继续说,“外面路上全……是坏人。”
“不!”
“那我送你回家去吧,”范含接着说,“你家里还有别人么?”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蓝蓝说,“这种拐弯抹角的表情和你不般配。”
“好吧,”范含一本正经的说,“今晚和我xx成么?”
……
“别紧张,你只要躺着不动就成了,ok?”范含说,“剩下的就看我的了……呵呵呵……嘿嘿嘿……”
男巫式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
范含雄起!
范含再起!!
范含又起!!!
范含还起!!!!
……
“实在起不来了,小的肉体凡胎,伺候不了您呐金刚不坏,您就高抬贵x,饶了我吧!”
“呸!什么话!”顺手就是一记轻轻的耳光,不过嘴角却含着笑。
打归打,毕竟还是把“贵x”高抬了起来,看来是想得饶人处且饶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范含找准空子“嗖”的蹿将出去,摔在地下。顾不得站起来,就这么连滚带爬的冲向墙角,顺手在地上抓了一条浴巾,胡乱缠在身上。
房间很大,床离最近的墙角也有五六米远,在路上被浴巾绊倒了两次的范含放弃了站起来的努力,转过身屁股着地,用双手双脚撑着向后退,直到后背撞在墙上,这才停下来喘着粗气。
蓝蓝翻了个身,面朝范含所在的墙角。
范含正在喘的一口粗气顿时憋在嗓子里不敢出来。良久,看到没有什么大动作,范含这才吐出气来,又深深地吸了一口。
蓝蓝侧过身,用手撑着头,就那么躺着,摆出了一个著名的“临死的乔达摩悉达多”造型(其实就是“卧佛”)。朦胧的月光透过了轻薄的窗帘,洒在床上人的身上。凸凹有致的曲线,明暗交替的色块,简直就是一幅艺术品。
怪不得绘画高手总爱素描,摄影大拿常用黑白胶片。这种单纯操纵光线制造的美感,比起五彩斑斓的作品,更能触动人心。
艺术之神是不会抛弃任何人的——请色盲们放心。
范含却没有任何欣赏艺术品的意思,他把浴巾缠得更紧了,浑身都包了进去,只露出两只眼睛——在朦胧的月光之下,闪烁着绿光。
“怎么了?”蓝蓝下地走过来,“不是说想向我解释一下什么叫作‘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注1)’么?”
“没没没……没有的事,”范含缩做一团,“胡说八道,纯属胡说八道,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别紧张,你只要躺着不动就成了,ok?”蓝蓝说,“剩下的就看我的了……呵呵呵……嘿嘿嘿……”
女巫式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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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啦,起来啦!”蓝蓝摇着范含,“记者都等着呢!”
范含翻个身想下床,结果僵硬的身体“咕咚”一声砸在地上。
好不容易洗漱穿戴完毕,范含开门出去。
闪光灯哗哗的响,范含那形销骨立步履蹒跚的样子被等在走廊里的记者们拍了个正着。
这回现眼现大了。
整整两个小时的采访时间,范含哈欠连天,词不达意,许多问题都是蓝蓝回答的。
各大报刊在报道这次小电影评奖的时候,都把“编剧”被摧残的消息放在同一版,压题照片正是范含那扶着墙哈着腰缓缓出门的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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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见着你了?”范含刚走出服装店,就看见蓝蓝站在门外。
“我一直跟着你走过来的,”蓝蓝说,“看你鬼鬼祟祟的形迹可疑。”
“你现在还怀疑我出来拈花惹草?”范含苦笑着说,“你对自己的破坏力应该有足够的信心。”
“什么叫‘破坏力’?”蓝蓝很不满意范含的比喻,“说,你干什么来了?”
“定做内裤。”范含说。
“你的内裤要定做?”
“是啊,”范含说,“出院的时候买的那些已经旧了。”
“那你再买不就的了,为什么非得定做呢?”
“为了体现我的个性,”范含回答,“现在是崇尚个性的时代。”
“什么样子的内裤能体现你的个性?”
范含把一张纸递给蓝蓝,上面画着设计图样。内裤背面是范含选定的那个招牌图案,正面是“fanhaninside”的标记。——现在这些东西许多人都很熟悉了。
“定了多少?”
“21条。”范含说,“这是确定好的名额。”
“名额?”
“是的,”范含严肃的说,“内裤的名额一共有二十一条。”
“……”
“每天有一条内裤担任轮值主席,每三个星期轮值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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