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2)
工作一个月后,我领到了第一份薪水,数目虽然不多,但毕竟是凭自己的努力挣来的,而且我已不需经过父母就能随意支配它,更显得意义非常,高兴之情一言难尽。工资到手后,我毫不犹豫地花二十块钱买了一台小收音机,因为我所处的环境太封闭,家甚至没一台电视机,所以希望能借助广播,多了解些社会上的新闻信息。然而没等过完第二个月,我便因与班长发生冲突,负气离开了采购站。那靠上班赚来的一点小钱,很快就被我在家里挥霍一空了。
在家呆了一段时日之后,以前那种无聊寂寞的感觉复又向我袭来,有时会很留恋曾在采购站呆过的日子,便忍不住去站里找过赵德几次。随着季节的变化,天气越来越冷,采购站差不多将近关门了,而从此以后我也没有再去。好在低我们一届的刘波与冯义这时也下学了,想到又多了两个玩伴,心自然显得有点高兴。忠平有时晚上会过来拉我和他们一块打鸟雀,喝白酒,闲聊等等。有一次,我们晚上因缺酒下菜,刘波和冯义两个竟摸到陈瞎子田里,扯回一大把白菜、萝卜和大蒜,惹得黄婶第二天大骂不止,我暗自感到好笑。珊珊仍是经常在有流电的时候到瞎子家看电视,瞎子一家倒并没摆出一副不欢迎的姿态。
其时已至腊月,天气阴冷异常。门前的柏杨树掉光了叶子,路边的小草一片枯黄,远近的村庄也因此显得死气沉沉的,处处都呈现出一副潇条景象。那是一个漆黑的晚上,我从忠平家回来,正碰上母亲在家里唠叨,说是家里的鸡被人偷得只剩下了两只,而且偷鸡之人还在鸡笼旁留了一张字条,我拾起来一看,只见上面这样写着——
留只公鸡给你叫,
留只母鸡给你抱。
旁边的人你不要笑,
家家都要偷到。
看完不禁啼笑皆非,心想天下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辈?!于是忙问什么时候被偷的?母亲说就是才不久,因为父亲骑车出去了,莲莲、珊珊去了荣子家,而她刚好到刘波家同刘波的祖母拉了一会家常,而最主要的是大门没上锁,只随手带上了,这才给了小偷以可乘之机。母亲说完后又在门外大骂了一阵,犹是怒气难平。我不知家里是否还丢了其它东西,慌忙跑到自己房间仔细查了一遍,结果竟发现我买回来的收音机不翼而飞了,心内十分不悦。但我不敢因此埋怨母亲,现在她正在气头上,若惹恼了她,少不了又会被她狂轰乱炸一番,那样我的心情会更加烦躁。倒霉之余,只好和她胡乱猜测了一阵,终究只是猜测,没有半点凭据。这时,我已感到脚板心冷透了,于是便跺跺脚问母亲:“明天该不会有雪下吧?”
“哪个晓得?”她麻木地答道,“我又不是玉皇大帝。”
没料第二天早晨我们刚吃完早饭,天上就下起了雪霰。抬头望去,天空一片灰黄,冷风“呜呜”地响。本来我早加上了毛衣、毛裤,连那件纯蓝色的旧棉袄也穿上了,浑身还是冷得瑟瑟发抖。母亲说,要是今年的雪下得大,明年的小麦就会长得好。这我们早就知道,她说了等于没说。我不懂为什么有些话她即使明知是废话,却仍是说了一遍说二遍,无法将那张嘴堵上?
母亲坐在屋的一角,开始缝一些破衣服;父亲则戴上一副近视眼镜,靠在桌边翘起二榔腿,聚精会神地看一本名叫《快速致富300例》的书;已从餐馆辞职回来不久的莲莲则在房里织毛衣,珊珊不时讥笑她是“肥猪”,借此捣乱。因为太冷,我没心情看书、写字,只好不停地在堂屋里走来走去,将脚跺得“咚咚”响,惹得母亲不时抬起头看我一眼。“你是不是肚子吃饱了,难得消化?”末后她终于忍不住挖着眼问了我一句。为了使她不再罗嗦,我只好站在门口看起天色来。
天空已开始落下大片雪花,如鹅毛似柳絮,在砭骨的寒风里轻舞飞扬。它们是那样的洁白、晶莹,那种冷透骨子里的纯净之美,使我深受感动。“下大雪啦!”我情不自禁大声嚷起来,引得莲莲放下毛衣,和珊珊一同飞跑出来。但莲莲只看了一眼,便将双手抄在衣袋里,脖子缩作一团道:“哎呀,门口站着好冷。”
“才过隐呢!”珊珊将一只小手伸出门去,接着空飘落而下的雪花道,“没想到今年的雪来得这么快!要是雪下得多,明天我们就可以堆雪人了。”
说罢,她们便一同钻进了房里。母亲缝了一会后,瞌睡来了,坐在凳上好几次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皮,头像鸡啄米似的,往下一点一点。终于,她支撑不住,进房休息了。父亲也呵了一口暖气,龇牙咧嘴笑道:“这个杂种,天好冷哪!我的手都冻得像冰铁了,还是靠在床上看热乎些。”随之也进房去了。
雪不停地下着,地面渐渐开始变白。看着不断飘落的雪花,我心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快乐,忽然觉得一个人快乐起来的理由其时是挺简单的。人活在大自然,快乐无处不在,只是看你怎样去寻找?有人喜欢在热闹寻找快乐,有人喜欢在宁静寻找快乐。就在这时候,门前的马路上走过来一个人,那是一个围着淡红色围巾的女孩,围巾的颜色和眼前的雪景霎时形成了鲜明而又强烈的对比。她穿一套草莓花呢裙装,脚下踩着双小巧的棕色套鞋,双手捏成拳头缩在袖口里。尽管她的脸一直望着河对面的水汀村,但那一头青秀的短发,还有嘴角上那种半是温和、半是高傲的笑容——虽仅仅是一个侧面——于我却是那么那么的熟悉。我的心开始慌乱地跳动起来,浑身都显得有些不太自在。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眼神则一直专注地望着河对面的水汀村,看看将要从我家门前路过时,忽然慢慢转过那张清纯的脸来。我终于再也忍不住,激动地叫了她一声。
她一下子怔住了,非常惊异地看着我,羞涩使她的小脸蛋升起两片彤云。还记得国庆节前的那天晚上,在月光底下,她朦朦胧胧的有如仙女下凡,如今大白天里瞧来,才发现她一如上学读书时那般青春、纯洁,甚至比那时更显得健康而妩媚。这时,我忽地又想起那晚我们月下一同漫步回家的情形,温馨的感觉顿时潮涌而来。但随即又想到刚才因偶然见到她而太过惊喜,竟那样大声地呼喊她的名字,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原来你就住在这里呀?我倒实在没想到,呵呵!”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
我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又不安地搓着双手,对她说我也没想到能在大门口碰到她,接着便吞吞吐吐地问她是不是准备回去的?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缓缓走到我面前,显得有些不安似的垂下头。
“我姑妈和你们是一个小队的,我在她家里玩了两天,也不是蛮好玩。所以……现在正准备回去的。”她说,似乎总是在考虑下一个句子该怎么说。
“你姑妈是谁?”我诧异地问。
“就是……你应该认得呀?”她抬起头来,“就是‘小皮匠’的妈。”
我恍然大悟地笑了。小皮匠和我们住一个队,原名叫陈华,只因他父亲是个老皮匠,所以村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不喊他的原名,而习惯叫他“小皮匠”。我真没有想到,她与小皮匠原来是老表。
“你有没有问你老表,我住哪里?”我问。
“没有、没有。”她瑟索着身子,“我哪好意思问他?”
“外面冷吧?”我说,“到屋里去坐一下吧。”
“算了。”她摆着手轻声道,“我马上走的,就到外面站一下。”
我咳了一声道:“你看,你头发上都沾满了雪呢。”
“怕么事?又不脏,我觉得这样还好玩些。”她带着点调皮说。
我想:也许这样才够浪漫吧?心里似乎有好多话想要问她,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迟疑了半晌才道:“嗯……”
她也正想问我些什么,几乎与我同时道:“嗯……”
结果,我们谁也没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一时怔住了。她莞尔一笑:“还是你先说吧?”
我思索了一会儿道:“你晓不晓得赵德现在在做什么?”
“他?”梁小如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原来还打算去参军呢,也不撒泡尿照一下,包准到外科就会被刷下来!到采购站上班,也是乱弹琴,总引着一大班朋友抽烟、喝酒,现在已经回来了,每天都要到我家去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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