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雪花的永恒(4)（1/2）

战争只留下了一片焦土。

远方的迷雾中，除了刀剑之声，还有一个声音格外明显。一个正直守序的女声，皇家贵族般的口音，在虚空的黑暗之中，在金铁交鸣声之上，就像可以看见一般，如阳光般明亮爽朗，也如阳光般激励马心。

他们也听见了，不禁加快了步伐。但三匹小马一脚要提高得齐膝高才能跨过地上这些盔甲和断戟。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能跑出几十米。

又翻过了一个小丘陵，他们眼前慢慢显现出了一个模糊的景象——那是两段高崖，互相对立而坐，两支大军，像蚂蚁一般铺满了两边山坡下的平原。一边身披黑铁，如乌云一般笼罩大地;一边穿着南方各色的甲胄，在平原上交映生辉。

三匹小马很容易地跑下了小丘——这里没多少可怕战争遗留下来的伤疤。

这时，他们看见了，看见了它——真正的阳光。他们惊讶地看着久违的阳光慢慢击穿乌云和无尽的虚空，挥洒在这焦黑的大地上。金黄的阳光照耀着穿着闪亮盔甲的部队，反射出万仗光芒——连百步之外的凌步他们都不禁眯上了眼睛，举起蹄子遮掩着。

在刺眼的阳光中，显现出一匹高大的亮白色身影——她高抬着双蹄，腾空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隐约可见，一双巨鹰一般宽大的翅膀，一只剑一般长的独角，还有——一抹彩虹般的鬃毛，星星一般，闪着微光。

“天角马！”凌步遮着光，眯着眼看到了那个身影，不禁惊呼道。

“当然，而且常常买花呢！”小梅说。

“麦林，你怎么看？嗨！麦林？”

但麦林却没有回答他。只见麦林的蹄子，慢慢放了下来，他远远望着远处的那个身影，脚步慢慢停了下来，伫立着，微微张着嘴，呆望着，注视着她——在那阳光中，她站在高崖之上，一顶金冠，宝石和黄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互相交映;两双金蹄铁，踏着焦黑的土地，坚定不移。

她高举着光芒——黄金铸造的蹄铁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她高抬着头——她高喊着号令。长矛如林，坚盾如墙，在一片“公主万岁”的呐喊中，悬崖下的千军万马发起了雷霆万钧的冲锋，如滚滚洪流一般，向敌军涌去。那对面的阴影军团也在一大片沉重的蹄踏声中向他们冲了过来。

麦林愣在原地，远远望着那模糊的身影，蹄子在地上慢慢地磨着。

“麦林！”凌步大喊道。

麦林浑身抖了一下，回头看着凌步。

“他们冲过来了！”

麦林回头看了看那山崖上的那身影，还有正在冲锋的军队，又回头看了看他的朋友们。凌步甚至可以看到他额头上流下来的汗了。

“麦林……”

“她是谁？”

“谁？”

“悬崖上那个。”

“她是塞拉斯蒂娅公主。”小梅说。

“塞拉斯蒂娅……塞拉斯蒂娅……”麦林望着远处的公主，嘴里默念着。

“麦林，我认为我们最好躲……”

“帮我保管好我的望远镜，给。公主万岁！帝国长存！”麦林突然一把把望远镜塞进了凌步怀里，“噌”的一下拔出了弯刀，凌步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大喊着冲了出去。

“等一下！哎…麦林！停下！”凌步匆匆塞好望远镜，追了上去。

“哼唧。”小梅哼唧一下，并没有动。

“这王子今天又抽了什么风啊……”凌步边跑边嚷嚷道。

与此同时，在远处的崖谷中，战况愈演愈烈，原本浩浩荡荡的冲锋已经变成了残酷的拉锯战。公主的南方联军和黑钢甲们——大概是黑晶王的军队，各有进退，而且毫不让步。

陆上，陆马，天马，独角兽打成一团，用蹄铁，长矛柄，长斧和战锤甚至头盔互相厮杀，像铁匠敲打铁毡一样砸击着对方的头和臂膀。悬崖上的制高点也不停地易手，不时飞下几块巨石在战场上滚动，不断有小马碾在下面。整个战场都是盔甲的碎片和倒下的身体，一片狼藉。

而在高空的战斗也没有停止，双方的空军互相冲击着，撞击着，用蹄铁互相搏击，用长矛和刀剑互相冲锋。无数的天马在战斗中像流星一般坠落大地，甚至有的马折了翅膀，还要抱着对方，与敌人同归于尽。

惨烈的战斗。

但是渐渐地，战争局势慢慢发生了变化。黑晶王的军队靠着数量优势慢慢把联军们压回山脚下。战线越来越紧了。阳光苍白，仿佛也在为此哀伤，密布的乌云渐渐地遮住了太阳，也遮去了希望。

而在靠左的山坡上，凌步依然在追逐着。离战场仅仅百米不到了，只见他一个冲刺，奋力向前一跃，终于扑倒了麦林。

“停！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他喊道。

“放开！”王子挣扎着说。

“他们太多了！”

这时，只见不远处一匹穿着黑钢甲的小马往这边一望，接着他就冲了过来。麦林见状，用力一把推开凌步，从胸前拔出了他的蹄枪站了起来，迅速塞进了火药和一发子弹。

黑钢战马毫不犹豫地直冲了过来，黑色的头盔和锋利的撞角在阳光下亮着寒光。麦林不为所动，冷静地从枪管中拔出了通条，熟练地瞄准了对方，准备一枪击倒面前的敌人。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一缕白烟从枪口缈缈升起——但好像没有命中！敌人还是直挺挺地冲锋着，麦林几乎都可以看到对方的瞳孔了！

“麦林！”凌步叫着去拉身上的斧头，却总也拉不动，它卡住了！

千钧一发的时刻，凌步却惊讶地看见——那战马像幽灵似的穿过了麦林的身体，正正撞上了麦林身后十步远的一个联军士兵，紧接着那卫兵就和黑钢马撕打了起来。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麦林吓得，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却甩下了几滴冷汗。他还是紧紧扣着扳机，臂膀仿佛还在颤抖。

他脸色煞白地看了看远处刚刚“穿过”他的战马，又看了看旁边惊讶得大张着嘴的凌步，紧绷的脸终于松下了一丝肌肉，生硬地把枪挂回绶带，从地上捡起了沾满泥浆的弯刀，用斗篷擦一擦，插回了刀鞘，才缓过神来。

“嗯……刚刚怎么了？”麦林强作镇定地问道。

凌步没有回答。

“凌步？”

“啊？啊？”凌步摇摇头才反应过来，“什么？什么事？”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他穿过去了！像魔法一样！”

“穿过什么？”

“穿过你啊！你不会是学了独角兽的魔法吧？怎么可能这样啊！”

“绝对不是！本王子才不学这些花哨的东西！”

凌步动动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嗯……话说，刚刚他真的穿过去了？”

“嗯。”凌步点点头。

“你亲眼看到的？”

“嗯。”凌步又点点头。

“那就奇怪了……这不科学啊……”

“哇！我看见刚刚凌步扑倒了麦林！”突然有马叫道。两马一吓，回过头发现，小梅不知什么时候闪过来了，就站在两马旁边，他们却完全没注意到！

“呃……这个……”麦林脸红了。

“早知道带蹄机拍照啦哇哈哈！”

“蹄机是什么……”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好了我们现在干嘛？”

“不知道……找不到怎么出去。”麦林挠挠头，说道。

“我们爬上那个山坡，应该可以看得很远的，也比较安全。”

“哪个？”

“塞拉斯蒂娅公主那座，我们走吧。”

“噢，那好，”麦林脸又红了一下，咳了两咳，淡定，说道，“那我们走吧。”

天空还是那样的空虚。在这荒芜战场上，几片薄薄的雪花悠悠地落下，落在战马们坚硬的盔甲上。落在焦黑的土地上。这不是什么魔法，也不是为这场可歌可泣的战斗增添什么气氛。这只是天气在默默进行着日常的小动作。仅此而已。

三匹小马顶着雪花，踏着薄薄的积雪，钻过战团间的缝隙，偷偷摸摸爬上了山坡。实际上，他们根本不需要这样做，看上去根本没有一匹小马注意到他们。即使他们从战马面前走过，也被没注意到。就像看不到他们一样。

有趣。

他们爬上了山头。塞拉斯蒂娅公主站于此，身披战甲，蹄持长矛，此时她正指挥着山下的作战。她被来自公主堡的近卫军簇拥着。

三匹小马躲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后面，暗中观察，确认没有马注意到他们以后，四周望了望，试图找出离开的路。

看着，这确是一块山脉——这座山谷似乎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隘口，也或许不是，因为远处被迷雾遮住了——前后都是广袤的雪原，两侧夹着高耸的山头，往后望去，山脉绵延不绝——而此时他们正站在其中一侧山的半山腰上。

“看上去没有很明显的出路，哈？”凌步说。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麦林问道。

“嗯……我想想……”

“想什么想！迷路了直接去问路呗！”小梅叫着跳了出去。

“嗨！小梅！回来！”凌步喊。

“这就很尴尬了……”麦林说着，两匹马也翻了出去。

小梅直直走上前，对旁边那个卫兵问道，“嗨，卫兵蜀黍，请问怎么离开这里捏？”

那卫兵并没有回答。

“呜……我再去问另一个吧。嗨，请问怎么出去？”

另一个卫兵也没回答。

“嗨，你，请问……”

凌步和麦很林轻易地穿过了卫兵们的层层簇拥——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卫兵，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好像看不见;对他们说话，他们又好像听不见；拍一下他们，就像摸空气一样，蹄子穿过了他们的身体。“也许和之前那匹战马一样吧？”凌步伸出了一只蹄子顶在前面，尝试穿过去。结果发现他也像幽灵那样，轻松穿过了卫兵们的躯体——奇怪的事情，但不管怎么样，两马终于来到了公主旁边。

凌步看了看周围，每匹军马都在各司其职，对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越发感到奇怪了。

他试探着问了一下，“公主……”

“公主殿下。”凌步还没说完，麦林突然张口说道，同时压下前身，脱下了帽子从胸前划过。

可眼前的公主正专心致志地指挥着战斗，好像完全没看到他们一样。

“公主？”麦林恭恭敬敬，又问了一下，可眼前的公主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我的公主？”

“麦林。”凌步碰了碰麦林，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

“把帽子戴好，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为什么？”

“你没发现他们都没注意到我们吗？好奇怪。”

“嗯……有点道理。”

“快戴上，我们去找小梅。”

“嗨，卫兵蜀黍。嗨，你好。嗨！嗨！怎么一个个都不理我，信不信我把你们都吃了！”小梅站在卫兵面前吼道，但卫兵依旧不为所动。

“小梅，别叫了，没有用啊。”凌步跑过来说道。

“是啊，他们也许听不到。”麦林也说。

“不，我就是要他们回答。嗨，你……”

“不要白费力气。”突然，一个冰冷而镇静的女声响彻了耳畔，三匹马不禁为之一颤，“他们听不到，这只是过去的幻象。”

他们回过头，原来是之前那匹鉴定雪晶的小马。只是她没戴眼镜片。

“你怎么在这里？”麦林问道。

“这是我应该问你们的。”那匹马冷冰冰地说。

“不，你先……”

“我们来找一个朋友，”麦林还没说完，凌步突然打断道，“她不见了，于是我们就去找。在一个图书室一样的房间里，我们不小心掉到了一本书里，然后就到这里了。她就在这，看。”

小梅站在不远处挥挥蹄子。

那小马回头看了一下小梅，只轻叹了一口气。

“那……这里是哪里？”

那马没有回答，只是她的眼神晃了一下，但没张口。

“你认识这里？”

“认识。”

“那……”

“别问那么多了。”

“但我们找不到出去的路。”

“当然找不到。你必须读完这本冰晶之书，才能离开。”

“读完？读什么？”

“冰晶之书。就是让你们掉进这个世界的那本书。”

“怎么读？我们又没见到那本书……”

“你们已经在读了。”那匹小马说着，低头看了看山脚下的战场。

“在读？我没拿着书啊。”麦林说。

“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这本书。”

“唉，我就说，”麦林一脸嫌弃，“又是独角兽的花哨魔法……”

“这不是花哨。”那匹小马严肃地说，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倍，把小马们吓了一跳，“这是北方的历史，这是北方马用来记事的魔法。”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是这个魔法——绝对，绝对不是花哨。”

“啊？啊？什么？”麦林一时断线转不过来，愣了，“历史？说什么历史？啊？”

“历史？”凌步说，“也就是说，他们都是过去的影子，我们看到的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啰？”

“是的。”

“我们能看到他们，但碰不到他们……”

“是的，我们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是不存在的。”

“那我们能改变历史吗？”

“不能。”那小马的表情依然是那样僵硬，冰冷，只是多了一丝呆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知觉中，她的脸颊上却挂上了两颗不起眼的泪珠。

“但是星璇能啊～”小梅突然出现在一旁说道，“人家可是时间魔法大师呢～”

那小马愣住了。

“好吧，当我没说，既然这只是幻象，那我先走了哟，vie～”小梅突然又不见了，但又马上出现在了不远处，饱有兴致地玩着雪。

小马看着她，挂在脸颊上不起眼的泪珠，却不知觉地落在了地上。

“那请问，我的雪花鉴定好了吗？”凌步默默问道。

那小马却一颤，回头用一种好像完全没见过面的眼光看着凌步，一脸惊讶，又猛地一醒，嘴好像不自觉地说道，“鉴定好了，报告和雪放在桌子上。”但之后，她又低下头，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表情。

“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那小马没有回答。

凌步见状，也没有多问了，在旁边扫出了一块空地，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历史？历史……等等？不是吧？这么说又要等？”麦林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天啊，到什么时候了，都应该是喝下午茶时间了！”

那小马听罢，一脸厌烦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麦林一吓，感觉话都卡在喉咙了。小马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又恢复了那幅冷漠的表情。

“呜……好吧安静安静……这马怎么那么无趣啊……我还以为只有工作时才这样……”麦林抱怨着，“对了，你叫什么啊？”

她没有回答，表情变都没变。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麦林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拉过斗篷垫着，坐了下来，“唔……”

在山下的战场，战况着实对坎特洛特不利，黑晶王的战马发了疯一般，无论对方的联军士兵如何英勇奋战，自身的伤亡如何惨重，他们都不会后退一步。他们的身体像铺路石一般倒下，被后面来的另一批战马踏上，他们站在战友的身体上面继续搏斗，然后又倒下，接着又涌上一批站上去。他们不会撤退，只会前进，或者死亡。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的黑晶皇帝在背后操控他们的意志——所有战马的眼睛都闪着他的绿光。他们渐渐地把南方的部队压出了原先的阵地，联军被迫各自为战，战场上的马影越来越分散了。

“看样子我们的军队要被击垮了哇咔咔哈哈哈～”小梅满脸兴奋地跳起来喊道，突然又变成了苦瓜脸，哭喊着摇着麦林叫道，“那怎么办啊啊啊！我们要打输了呜哇哇哇啊啊……”

“没……没没事的，这…这只是魔…魔法书中的场景，已…已经过去了，”麦林被摇得一抖一抖的说，“如…如果现…现在没事，那过去你…你们国家一…一定是打赢了，对吧，这…这位女士？”

那蓝衣服的小马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吗？那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小梅突然又直直站了起来一把揽过一脸懵比的麦林，像抱洋娃娃似的紧紧抱住，看她眼神都亮了，“呜呼！”

“放…放开本王子，我快要被你勒…勒断气了。”

“好哒～”小梅话音未落就松开了蹄子，只听“砰”的一声，王子应声趴倒在地。

“嗷…至少给个反应时间啊！痛死了！”

“公主！”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他们寻声望去，一匹军马正跑上山坡。他的盔甲布满裂痕，身上也满是血痕和瘀伤。他一边跑一边喊着，“公主陛下！”

塞拉斯蒂娅回过头，只见那马好不容易冲到了她前面站稳，咳嗽着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