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命运交错时（六）（1/2）

那些混沌而又黑暗的记忆，恍若梦境，不断地环绕在他的身边。

撕咬，不停地撕咬，嘴中弥漫着人类血肉的甜美味道，让他无法停下。

然而那道笑容是如此的清晰，虚弱、无奈、充满怜爱。

他的母亲朝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随后，他将手一口咬下。

在那个乌云遮蔽天际的永恒暗夜里，他从小小的牢笼中钻出来，将孕育自身的生命吞吃干净，然后仰天长啸。

于是，神的诅咒在他的身上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每一次沉眠梦中时，他都会亲身经历那血肉撕裂的痛苦。

冰冷，悲叹，无法止息。他的存在让族人们鄙夷。他们这样称呼他——禁忌之子。

在别人的冷眼中成长的他，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或许是他潜意识地想要遗忘那个夜晚发生的事。

于是年幼无知的他，去问他的父亲，那个总是一脸憔悴却慈爱地呵护着他的存在。一条龙，强大的龙。

他问父亲，为什么他没有母亲，为什么他身上会有这样的纹印，为什么每到夜晚，他都害怕得无法入眠？

父亲像以往一样，紧紧搂着他，为他驱散那些冰冷而疯狂的梦魇，在他耳边轻叹：因为你注定与众不同。

——他们说，我是人类生的孩子。……真的是这样么？

他问，但他却害怕知道答案。当这一切成为事实，他就再也无法融入龙族的世界里，他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而父亲却只是告诉他，因为他与众不同，所以注定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面对更多的挫折和磨难。

于是，他只能变得勇敢而无畏，直面那些盘绕在他身上的苦痛，就算遭到别人的嘲笑欺凌，也要坚强地站起来。

不断迎面而上，不断变得更强，是他心中的愿望。而他唯一逃避着的，是自己真正的身世，是初生的那一夜记忆。

原本他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可以在那个世界里换来一席之地。然而，这一切期冀都随着父亲的死而刹然溃散。

那个无法忘却的日子，他回到远离龙族村落的家中，却发现重龙站在父亲身后，而父亲脸色苍白，流了一地鲜血。

那些刺眼的绿色液体，深深摇撼着他坚定的内心，让他心慌意乱，不敢去想，不敢去相信。

但是，他还是即刻跑到父亲面前，紧紧搂着，焦急地呼唤着，却得不到回应。

他的父亲，曾经是那样的强大，龙族中的佼佼者，此刻却虚弱无力地躺在他的怀里，身体冰冷得让人害怕。

终于，父亲睁开疲倦的双眼，还是那样的充满慈爱，同时却又显得黯淡无光。然后，他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我终究还是没能逃掉，这无奈的命运。但是，能看着你成长到现在，已经足够了。

父亲伸出冰冷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发现父亲连再次拥抱他的气力都已没有，他的内心一阵悸痛。

随后，父亲平静地叙述着最后的话语，那是憋在心底已久，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的话，是一个父亲对孩子最后的关怀。

——你的母亲是人类，所以你才会留下这一身象征。她是无辜的，你也是无辜的，不要怨恨她，不要怨恨自己的身世，不要怨恨任何人。我并不后悔爱上她，并不后悔拥有你，只是，我已经不能再注视着你了，接下来，你会经历最大的苦难，勇敢地坚持下去吧，总有一天，会看见光芒的。但是，孩子，无论你将来走上何种道路，也不要爱上人类，这条路只会通向……

还没说完，父亲就已缓缓闭上眼睛，带着不断消失的气息。搂着那具冰冷的躯体，他放声大哭。

天空是灰暗的，世界是灰暗的，内心也是灰暗的，一切都被悲痛席卷而走。而只有他，孤独地留了下来。

孤独地活着，挣扎着，最后，连自己的身躯，也把握不住，只留下那彷徨的灵魂，不断被黑暗湮没……

感觉到身体隐隐传来的痛意，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小女孩，此刻从深沉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见艾妮丝缓缓睁开眼睛，守在她身边的绿星不由得惊喜道：“你醒啦？”

锋龙仍处于意识模糊的阶段，只是他看着眼前这个正对着他微笑的陌生女孩，有些发愣。

但很快，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潮水般涌现，一想到迪斯卡离开前的笑影，他猛然间清醒过来。

“那个家伙！”小女孩咬牙怒道，同时翻开被子跳到床下。

只是她刚触到地面想要站起来，膝盖处却忽然传出一阵刺痛，一种无力感在双腿上蔓延，让她身形一晃，跌倒在地。

绿星看着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有些怔滞。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扶起艾妮丝，厉声道：“你怎么可以这么乱来！？”

“这是怎么回事？”小女孩看着自己的双腿，充满不解与惊讶。为什么这家伙的腿动不了？是那什么血毒搞的鬼吗！？

绿星皱眉道：“你淋了场大雨，腿疾发作了。医生刚来调理过，过些时候就会没事的。所以，现在你要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腿疾？什么意思？”小女孩怔怔地看着绿星，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连自己的事都记不清了？”绿星担忧地用手探了探艾妮丝的额头，发现高烧早已经退去。

见艾妮丝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绿星只好解释道：“你的腿不能碰冷水的，忘了吗？”

“碰了冷水会怎样？”女孩皱着眉头追问道。

“程度轻的话会疼，重的话就会像现在这样，双腿不听使唤。所以——”

说着，绿星把艾妮丝扶上床，让她坐好，告诫道：“不要乱动，不然病情会加重的！”

小女孩听完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呆呆看着绿星，好像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很快，她便低头咬牙，小手紧握床单，心道：开什么玩笑！我可没听说这家伙还有这怪病啊！

发现艾妮丝有些奇怪，绿星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你难道真的不记得了？知道我是谁吗？”

小女孩冷着脸盯着绿星，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你是人类？”

虽然这话没错，但艾妮丝刚一说出口，绿星就怔住了。她目光微颤，仿佛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绿星尽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疑声道：“我是绿星啊！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那，你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艾妮丝。”这个名字锋龙怎可能忘记。

绿星这样稍稍安心，又问：“那你还记得这孤儿院的事吗？”

小女孩皱眉道：“孤儿院？孤儿院是什么地方？”

本来还抱着一丝期望，此时绿星的目光已经完全黯淡下来。

“……是吗，不记得了吗？”绿星怀着自责愧疚的心，轻轻一叹。

她不知道艾妮丝为什么突然离开孤儿院，不知道艾妮丝为什么会倒在那个洞穴前，但这毫无疑问是那位迪斯卡大人所指使的，因为她也是接到了那位大人所留下的指示，才得以离开孤儿院，去寻找艾妮丝。

其实从艾妮丝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后，绿星就一直对其抱有执着的求知欲，她觉得自己听过这名字，却总也想不起来。直到不久前，她在照看昏睡的艾妮丝时，才忽然间想起，迪斯卡这名字，是从她父亲的口中得知的。

她的父亲是一座小镇上的财主，虽然权力不高，但却腰缠万贯。那时候的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公主”，被父亲捧在手上，在那个小镇里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尽管如此，她却没有染上那些傲慢自恃的恶习，因为她有一位温柔娴淑的母亲。只是，父亲却不满足于现状，他想要权力，于是他开始去攀附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而这些，都是为父亲担忧却又劝说无效反遭毒打的母亲，在一个夜晚流着泪水告诉她的。

于是，她悄悄去偷听父亲的谈话，想要知道他在干什么。

她趴在父亲卧室的门边，发现房里传来的对话很模糊。她认真地听，终于听清了一句话。

——快收手吧，一个叫迪斯卡的人站在那个人的阵营，他已经不是你们惹得起的人了，别再动那种念头了！

似乎有人在劝阻她的父亲，而她的父亲却对此不屑一顾。

——哼，迪斯卡？听都没听说过的无名小卒，单凭他就想让那个快被我们推翻的人起死回生？不可能的事！

一番激烈的争吵后，父亲仍然坚持己见，没有听从那个人的建议，决定第二天照常实行计划。

这些事情，当时的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等待着父亲办完事归来，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然而那天，父亲却迟迟没有归来，正在她满心焦急地在门口等待的时候，一名青年男子骑着白马来到她家门前。

跟在青年身后的，还有数名随从，他们护卫着一辆豪华的马车。她朝那辆马车张望，希望父亲能从车里走出来。

然而那青年却提起手中的黑色包裹，手一松，包裹掉落，一颗带血的头颅滚落到她的脚边。

她低头一看，映入她眼中的，是父亲那张苍白而惊愕的脸。于是，她一下子怔住，不知所措。

随后，从马车里传来一道声音，低沉冷冽，只说了两个字：动手！

那些护卫便纷纷拔刀冲向她。她瞪大着眼睛，大脑一片空白。这时，母亲从屋子里跑出来，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护卫一刀一刀地砍在她的母亲身上，鲜血流落一地。她害怕地缩在母亲怀中，不敢动弹，同时朝他们大叫。

——不要，不要，不要动我的妈妈！

而护卫却没有理会她，当她的母亲在血泊中倒下后，他们直接冲进了她的家。

哭喊声不断从那栋房子中传出来，佣人姐姐的声音，厨师大叔的声音……如此的熟悉，却又充满陌生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