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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童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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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的,欧阳崇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淡漠阴晦的傍晚。凛凛寒风中,墓地周围枯黄的野草抽搐着拼命挣扎,稀落的几棵梧桐树的叶子凋零的精光,露出枯瘦嶙峋的枝杈,像一只只向天空伸展抓挠的爪子。

外波羸瘦的身影就贮在欧阳崇的背后,双手扶在欧阳崇小小的肩膀上,神情木然,红通通的眼眶里早教泪水滤尽了亮光。外公直挺挺的站着,一任秋风扯拽他花白的头发和胡子,脸上的皱纹宛若用刀刻的一样僵硬。小姨姜秋娴将头倚在外公的肩上,呜呜咽咽的哭着。父亲欧阳风语深深的垂着头,默默无语。欧阳崇身后黑压压的立了一大堆的亲朋好友,个个神色阴郁沉肃。

欧阳崇怔怔的瞅着,眼泪积满了眼眶,只见得一团黑影七手八脚的忙乱着。等泪水捺不住“扑簌簌”直往下滚落了,终于看清了:母亲正被缓缓的往墓穴里推进。欧阳崇心里一颤,从痴钝中醒过来,一头扑上去,双手死死的扣住墓口,一个绝望的念头在心上萦徊——“再也看不到妈妈了,以后该怎么办!”一面泪水便涟涟的从腮帮子淌了下来。直哭得昏天惨地的,众人又是哄骗,又是拉拽,一个个被他“妈妈”、“妈妈”叫得心头一阵阵的酸向,也止不住的流下热泪来。小姨上前,一把紧紧的搂住欧阳崇,哽着嗓子安慰道:“乖,不哭了,妈妈睡了,别吵醒她……。”自己一边劝,一边哭得更厉害了。最后,声咽气堵,话都说不出来了。众人乘机赶紧将墓门封上。

“当”的一声,看到墓门合上了,欧阳崇先是浑身一抖,然后在小姨怀里歇斯底里地又踢又踹,连抓带打,直着脖子嚎啕大哭起来,小姨只是一味的牢牢的抱住。

他渐渐的累了,倦了,歪在小姨的怀里便沉沉的睡去了。不时,小身子还一颤一颤的发出抽抽咽咽的声音,大家以为他醒了,一觑,原来是被魇住了,在睡梦里伤心呢!外婆缓缓的走上来,将欧阳崇接到怀里,轻轻的抚着,在晚秋的阴风里老泪纵横……

风语温蔼的笑了笑,慢慢的靠近,欧阳崇的眼光透过那骇人的黑影,仿佛又看到了母亲用那只瘦弱的手颤抖地揪住父亲的领口,哆嗦着干燥惨白的双唇,咬着牙挤出几字来:“恨……恨啊……。”一句话未完,便喘成一处,冷汗涔涔,双手陡然一松,眼睛就闭上了……

看着那双手扑天盖地的罩过来,欧阳崇惶惴不安的往后退却。不料,一脚踏空,沿着荦确的山路像毂辘一样滚了下去。直撞到一块岩石才停了下来,但听到“咯的”一声脆响,胸口便传来一阵锥心的剧痛。接着就听到山巅上的父亲和另一个女人尖厉的笑声……

“痛”欧阳崇不觉哼出了声,徐徐启开眼睛一看,还在屋里。此时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院子的灯光洒进来,代替了夕阳的余辉。虽然是梦,可胸口的痛向在醒来后仍是那样的真切,喉头分明有股苦涩的味道,额头上也沁了一层冷汗。

整个寨子依了一条蜿蜒的小河而筑,两岸林木繁翳。一年四季,房子都掩映其中,偶一两处露出竹檐,呈现木壁。阳春三月就更好看了,山花漫漫,自河边一直延伸到山巅,若铺了一条锦织的地毯。连河面俱被落花飞絮封实了,只有当鱼儿浮上水唼喋飘红的时候,才见得一点儿水影。岸边却仍是落英缤纷,铺天盖地的花雨足足要下好几天才暂歇憩了。

此刻,河水澄澈幽碧,像一块凝润的玉脂。清浅的河段,可以明晰的看到河底布满了洁白滋润的石子。也许是太古时代就已倒下的几株树干静寂的眠卧在水里,透着安详而悠远的神韵。连接两岸的是一条条近两米宽的木板桥,人一走过去,它便“吱吱呀呀”的唱起哑瑟苍凉的歌谣。这样的桥几百米就有一座。到了中午,雨丝悄无声息的降临,款款的飞舞,如烟雾一样柔柔的拥抱住整个山寨,呈现出一派霏微的光景。

刚刚下了飞机,欧阳崇又坐上出租车。花了三小时的车程才临近了姨夫的村寨。当汽车驶离市区后,原野气息渐次盎然,草绿、橙黄、幽蓝……五彩斑斓的风光迎着双眸撞过来,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在向村寨移近的过程中,原来豆大的山峰愈来愈魁伟,及至面前——它竟如此的崔巍雄壮!一股凌厉、遒劲气势压将过来。这摄人心魄的力量让欧阳崇对自然由衷的敬畏。

那样的景致已经让欧阳崇搜索枯肠也难以形容其万一的美妙。如今,对了这寨中的仙境,他只有兴叹惊奇的份了,真叫人自卑!

“莫离殇这个笨蛋,居然不来……哎……又一条!”

下午四点左右,天气就雨霁云开了。风语忙着料理事务,欧阳崇和良秀在寨里朋友的引领下溜到后寨的一条小溪里去抓鱼。

如果说前面那条河像一位温婉的少妇,那么,这条小溪就堪称活泼的少女了。溪面只有一米来宽,溪水顺着地势铮铮琮琮的往下游奔去,扑在露出水面的石脊上,盛开出一朵朵的白花。许多调皮的小鱼儿溯流而上,给了欧阳崇等下手的机会。

眼看欧阳崇瓶子里鱼影绰绰,自已的却稀稀朗朗,良秀于是抱怨道:“太过份了!老天爷重男轻女。”欧阳崇得意道:“让了你,你也是抓不到的。与其叫它跑了,还不如让我来抓!”“你等着吧!”良秀抿着嘴,唇边沁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最后,几个小伙伴围在一起清点战利品。良秀却辟手将欧阳崇的瓶子夺了过来,放在自已身边,扬起脸,得意道:“哼!这叫倒转乾坤!”说罢,“哈哈”朗声大笑起来,欧阳崇猝不及防,扯着鬓角,“这杀千刀的……!”

几个小伙伴把鱼儿放了,又缘着山路向上走,爬上一块平滑的山岩,发现前边有一块坡地,光线豁然开朗,繁密的树林在这里松开,仿佛开了一扇天窗。晶晶然的阳光从“天窗”流泻进来,浇在坡上的一座小茅屋上。小茅屋矮小但很结实,土夯的墙体被岁月所剥蚀,像寨里老人长满粗茧的手一样,软厚温暖。小茅屋的侧前方立着二棵不知名的果树,树上挂满了红通通的果子,在阳光下,亮泽又滋润,让人垂涎欲滴。这时,一个戴黑框眼镜、面庞白净、西装革履的年青人健步从山上走了下来。几个山里的孩子向他呼唤:“阿生哥!帮我们摘下果子吧!”“没空!”阿生哥不耐烦的挥手,冷笑一声,用英语道:“笨蛋!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欧阳崇和良秀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几个山里的孩子嘟着嘴,失落的埋怨道:“阿生哥没出去念书之前,不是这样的!”良秀四面环顾一下,眼前一亮,笑道:“那儿不是倚了根长棍子吗!”伙伴们便拿了它满树混搅,果实如雨点般砸落下来,众人捡之不迭……

突然,一个小伙伴指着西边的山头嚷:“快看,好漂亮的夕阳。”欧阳崇举目望去,果见霞彩纵横恣肆,如风中驰骤的骏马飞扬的鬃毛,熊熊烈烈。一会儿,渐渐凝稠,宛然从胸口淌出的鲜血,在天边弥漫,每个人的脸上都镀着一层朦胧的光雾……

吃过晚饭后,风语带欧阳崇到外婆的住处问安。

小姨姜秋娴的婚礼三天后才举行,按当地习俗准新娘和准新郎异屋而居。

外婆也被接来了,腿脚不便,几乎不到外面走动的。所以欧阳崇到现在才得以见到外婆。一进门,外婆就一把将欧阳崇搂在怀里,问道:“有没有想外婆啊?”问罢,禁不住唏嘘起来。欧阳崇鼻子一酸,眼角一潮,险得也要哭出来了,但碍着父亲在身边,只得强制住了,喉中哽咽道:“想!”外婆爱抚一回,叹息一回,又牵扯出欧阳崇的母亲来。欧阳崇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断断连连的直摔下来。秋娴含泪和风语一齐说些宽慰的话,外婆才渐渐地止了悲伤。之后,又谈论起未来姨夫,说了些快乐的话题。然后,收拾一下,俱各去睡了。

未来姨夫,欧阳崇在今天早上就见过了。那时,是他和村长一起到村口去接他们的。欧阳崇细心观察他。未来姨夫古铜色的皮肤,浓眉大眼,一口洁白的牙齿,个子不是很高。架了一副银边眼镜,浑身散发着淳朴质实的自然气息,宛若一阵劲爽山风。谈吐中,又很有些儒雅的气质。听小姨说是农林大学的硕士生。

欧阳崇到了家门口,拎着行李,在门口踯躅着要不要立即进去。几翻下定了决心,但当手将触到门铃的时刻,又触电似的收了回来。恰巧,小芸出来倒垃圾,一头撞见,赶紧撂了垃圾,拉了欧阳崇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嚷嚷道:“市长,小仲回来了!小仲回来了!”欧阳崇此时,十分懊悔,因为今天是礼拜天,父亲照例在家!他的心“突突”的狂跳着,一任小芸拉拖着,神情木木的。

风语坐在书房里,楼下闹烘烘的,隐约听到说是欧阳崇回来了。凝神听真切了,就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跑,等到了楼梯转口处,却又马上刹住脚步,换了沉稳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威严地踱下去,一壁冷笑道:“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永远都不回来了呢!”欧阳崇自觉理亏,埋头不语。梅姨在一旁转还,道:“欧阳崇刚回来,也累了。先把行李放下吧!”风语伸手阻止,“你别动,就站在那儿。跟我说说,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欧阳崇此时有些不高兴了,心虚愧欠的感觉慢慢变淡,抵触悖逆的情绪益渐激昂,但还尽力忍耐着。风语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又捺灭了,用手指“咯咯”地叩着荼几,高声道:“你去看看,有哪个有教养的孩子对父母不辞而别,自已跑出去鬼混的,啊!你自己说说!”欧阳崇尽量摆出平静合作的表情,道:“我并没有不辞而别,早在我决定去打工的前两天,我就跟你说了。更何况,我也不是出去鬼混……”“打工!”风语暴戾地斩断欧阳崇的话,“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叫你养家糊口吗?我欧阳风语再怎么也不至于如此不济,连个家都养不起,要你替我分担!”

“我没说养家,我只是想出去历练历练……”

“历练?”风语冷笑一声,道:“别说这么堂皇的话。笑死人了,考出这样的成绩还历练!你历练出什么本事来了——历练出大逆不孝来了吗?”欧阳崇见自己的克制涵养并没半点作用,反升了他的气焰,实在恼火,忍无可忍,反击道:“够了!无论怎么样,你从来没有满意过。考好了,你说什么——谁知道,是不是自己作的;考坏了呢——废物!你这样死命的作践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

“你给我滚出去!”风语“唿”地站起来,厉声斥喝道。

“快给你爹跪下,求他原谅。”何老头站在阴暗的角落里,脸上一抹诡异的微笑,兴灾乐祸地“劝”到。

“我才不会跪求一份亲情呢!作为一个父亲,连儿子起码的尊严都要剥夺,算什么父亲!既然,他不能给我尊严,那我也没有必要认他作父亲!”

“你给我滚!”风语气得全身直哆嗦。

梅姨赶紧上前,拉着欧阳崇往楼上去。一边劝道:“话何必说那么绝呢!都是一家人嘛!”欧阳崇还拗着不动,听了梅姨最后一句,噙在眼里的泪水“刷”地滚滚而下,看门的秦叔也进来解劝,何老头原站着不动。这时也上前尽义务,不冷不热说了一句:“算了吧。”梅姨秋小芸两人生拉硬扯将欧阳崇“搬”到了自己房间里去了。

“哎,太阳真是爆烈啊!”黄月凯眯眼,觑觑强烈的太阳,抱怨道。本来,工厂里全用吊机提拉水泥管的,偏偏这时候,又坏了两辆吊车。正在赶工,没办法只好加钱让工人去扛。黄月凯听说工资是平常的3倍,欣然报名。

可事情并没有想像的那么简单,当他抱起一根水泥管时,心里暗暗吃惊:“竟然这么沉!”扛着走不了几步,便吃不住了,只得停下来“呼哧,呼哧”的直喘气。一边看热闹的几个民工,嘲笑道:“哈哈,没这个本事,就别揽这个活。一个小屁孩,也想搬的动?”月凯一听,犟脾气顶了上来,憋红了脸,将一根柱子重又扛在了肩上,摇摇晃晃地朝装载车挪去。挨到了车边,月凯鼓足了力气,用力一挺,柱子“咣当”的落在了车板上。几个围观的工人扬起手,但还没来得及鼓掌,便个个面如土色,尖叫道:“快跑!”月凯不明所以,愣在了那里。马上就听到背后“咯噔”、“咯噔”的响声,回头一看,原来堆叠的柱子,这会儿全都松塌,滚了下来。月凯赶紧拔腿就跑。一根柱子竖着倒了过来,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后脑勺上,月凯只觉脑袋里“轰”了一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刚刚,婉晴还在家里做练习,突然手机铃响了。一看来电,还以为是黄月凯打来的。喜孜孜的接了起来,竟然得了这个惊心动魄的噩耗。人一下子呆了,手机从手里滑落,“叭”的一声响,她一恍神,恢复了意识,奔出房间朝楼下疯狂跑去。母亲大为奇怪:“这丫头又怎么了?”婉晴一边跑,一边用手在脸上胡乱抹着涌溢而出的泪水,脑子里一片空白,双腿都虚软了,只是凭着一股莫名的力量,机械的跑着。

“咚”婉晴瘫跪在爷爷奶奶面前,埋头泣不成声。奶奶等不明所以,颤颤巍巍的将她扶起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婉晴悲恸难忍,又哭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吞吞吐吐道:“月凯出事了!”爷爷奶奶仿佛遭了晴天霹雳,登时懵了,僵立在那里,半天不响……

到了急症室门外,奶奶痛不欲生,趴在墙上,呼天抢地,涕泗交流。爷爷老泪纵横,抽抽抖抖将拐棍“笃笃”的跺着地面,重复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婉晴见状,勾引出无尽的悲伤,也泪眼婆娑起来。

此时,工厂的老板已经在急症室外候了半天,他抱拳搓掌,来回踱步,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白衬衫都湿透了。神色十分张皇,焦燥。他见来的全是老弱病衰,便问婉晴:“他父母呢?”婉晴含悲将月凯的身世说了。老板的面色愈加沉重了,眼眶里泪光闪闪,他激动的握住爷爷的手,“老先生,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的救治他的!”奶奶此刻疲累的倚在婉晴身上,耸动肩膀,呜呜抽泣,婉晴忍情劝释。

一会儿,一中的校长和曾经的班主任——慕容新欣等都来了。老板这时唏嘘起来:“我现在才知道,他就是一中的黄月凯!我还常拿他的事例去教育我儿子,没想到,我却一手毁了他的榜样!如果早知道,我也不会让他到工地上去干累活了!”一边说,眼泪一边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

校长抚顺长叹道:“多好的一个孩子!”班主任红着眼睛,一通通的给曾经的同学打电话,同学们再互相转告。不一会儿,除了商轩良,所有的高中同学几乎全部都到了。

良秀和水柔一见婉晴,上前一把揽住了她。婉晴再也抑忍不住,任凭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流泄出来,靠在良秀肩上,嚎啕大哭起来。良秀默默淌着眼泪,轻轻的拍她的肩膀,哑声道:“不要哭了,会好起来的。”水柔抓着她的手,一只手掩着嘴,也哭得不能自己。

初中的同学也一拨一拨的陆续来了。欧阳崇和离殇喘吁吁的跑到急症室时,见走廊上摩肩接踵都是人,有路过的病人,也有病人的亲属……他们听了月凯的事,都聚在这里殷切的守望着,虔诚的祈祷着。见到这样庄严肃穆的场面,离殇和欧阳崇打消了挤进去的念头,静静和大家一起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指示灯灭了,几名医生从里面疲惫的走了出来。大家立刻围上前,医生们微微摇了摇头,眼神充斥着无奈,垂头丧气的穿过人群,走了出去。爷爷奶奶还要问怎么了,不过从医生绝望的眼神里读出确凿的信息后,奶奶当场便晕厥了过去。爷爷捶胸顿足,嘶哑着喉咙哭个不住。众人手忙脚乱,又是哄又是劝……

“妈妈、爸爸!”

黄月凯跌跌撞撞的摸出一段漆黑的隧道,在路的尽头,忽然现出一团白光,逼射得令他睁不开眼睛。

片刻,才缓过来,渐渐适应。朦胧中,父母就站在那片光晕正中。

“来。”

母亲和父亲慈蔼的招手。黄月凯奔到他们面前,跪倒在地,抱着两人的腿,委屈的哭了起来。父亲摩着他的头,深沉的叹气。

“如果……如果不逞强……”

月凯哽咽难言,使劲的摇头,示意他们别说了……

婉晴“唿”的夺门而进,直扑倒在月凯床前。黄月凯微张着双眼,尚有一丝气息,此刻见了她,凄瑟的一笑,一只手哆嗦着向她的脸庞伸去,在距婉晴的脸仅一发之顷的位置,却手势一沉,摔在了床单上,脸颊滑下两行清泪,瞳仁里的光便滤尽了。

这时,病床周围已围了一圈的人,婉晴并不哭泣,眼睛只是怔怔的,嘴里喃喃念道:“完了,一切都完了!”良秀和水柔见她这副情状,不知如何是好,以为她疯了,摇着她的身子,哭道:“婉晴,你别吓我们啊!”颤着嗓子又哭了起来。班主任走过来,缓缓蹲*子,摸着她的头,沙着嗓子说:“没有,一切还没完。他在这里继续活着,”班主任用手重重的撞着胸膛,“永远不会完结的!”说罢,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婉晴突然抓住老师的肩膀,神情木然,道:“老师,不要笑了,好苦啊!”老师却依然笑着:“会好的……我们祝福他一路走好。”

白婉晴回转过头,见月凯安详的躺在床上,黝黑的皮肤,高挺的鼻梁,厚厚的*刚毅的抿着,——面目如生。“他只是睡着了。”婉晴幻想着,可瞬息又省悟过来——他真的走了!心绞痛的都麻痹了,痴钝的再流不出一滴泪来。良秀和水柔等在脑海里一幕幕浮现他的音容笑貌,泪水又无声的溢了出来。

工厂老板“咚”得跪倒在月凯的床前,声泪俱下,“我对不起你!我向你发誓,以后爷爷奶奶就由我来赡养了,你安心的走吧!”说完,膝行到爷爷奶奶面前,伏身又磕了三个响头,爷爷奶奶犹自呜呜饮泣,班主任上前将他扶起来。老板马上嘱咐秘书:“回去,叫他们都别搬了,一律用吊车去吊!”秘书应声而去。

斜阳顺着长满青苔的围墙往上爬,等爬到窗台上时,正好清脆的铃声就响起来了。一会儿,就看到孩子们从教室里鱼贯而出,嘴里欢快的呼喊:“哦!放学啰!”然后和要好的朋友互相击掌,以示庆祝。

一个漂亮的男孩儿面色沉郁的嘀咕道:“又要回家了!”滞滞的踱到天井中央的那棵伞状的大树下时,他用他那忧伤的眼神透过叶子中间的缝隙去看那憔悴的夕阳。

今天,眼眸子里的伤感似乎更加的深厚了……

走到校门口,还要经过一条被花木所环拥的小路。

在幽静的小道上,那个小男孩儿单肩背了书包踽踽独行,小迳两边林木森森,香草茵茵,随了微风依依袅袅,在残阳的拂照下,蒙上一层薄薄的雾霭。小男孩控着头,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欧阳崇!”

“嗯?”

小男孩儿住了脚步,四下张望。这时一个清新隽秀的女孩儿从道旁的花树下钻了出来,背着双手,盈盈的走到他的面前。看到她又黑又长微微翘起的荷毛,欧阳崇瞬息眉舒眼笑,且喜且惊,用颇为失态的声调叫到:“向荷!”向荷璨然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纸盒子,郑重其事的递交给欧阳崇:“送给你的!本来想在昨天生日晚会上交给你的,可是人太多,而且你很早就走了。”欧阳崇开心问:“可以看一下嘛?”

“嗯。”

原来是一座剔透玲珑的玻璃屋,用蓝莹莹的玻璃粘制而成的。在夕阳中泛出迷离的光芒。

“好漂亮啊!真希望我们能住在里面!”

“嗯,”向荷点头道:“我早料到你会喜欢它的。”

欧阳崇先是叹赏,眼神渐渐的却僵住了,呆了一会儿,眉头不由紧锁起来——“可惜……明天就走吗?”

“是啊,明天早上10点的机票。”

“可是,我却没有礼物送给你。”欧阳崇红着脸显出十分难堪的表情。

“没有关系啊。以后补送吧。”

欧阳崇突然福至心灵,“那么,我送你蓝天吧!”向荷抬头,望着澄澈碧蓝的天空,莞尔一笑:“好大方啊,那么,明年,我送你白云吧!”欧阳崇也笑了,下意识的搂紧了怀里的玻璃屋。到走近一步,附在向荷耳朵上,悄声说:“我把我妈妈送我的最珍贵的礼物送给你——‘平平安安’!”向荷一听,垂下眼睑,像莲花一样明净滋润的脸颊浮起淡淡的*来。过了一会儿,恢复了脸色,坦朗的笑着,轻声道:“你也要‘平平安安’啊!”

静静的小道上,两个小伙伴“嗤嗤”的笑声和着春风在香花绿草中轻轻的摇曳……

欧阳崇家和向荷家的渊源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那时候,欧阳崇的外公还健在,并且担着市文化局局长的职务。欧阳崇的爷爷奶奶早早的就过世了,于是一家人都住在外公家。向荷的父亲向生是外公的得力下属,又和欧阳崇的父亲欧阳风语相厚,因此两家人贴邻而居,其乐融融,好似一家人一般。

欧阳崇的母亲姜秋慧比向荷的母亲纪淑玲早怀孕了一个月,可是向荷因为早产,反而大了欧阳崇三天。

两家人茶余饭后最重要的娱乐便是抱了孩子坐到院子里,幸福的端详品赞。隔壁一个妇产科男医师李衮贪慕欧阳崇外公的名势,时时过来巴结献媚。他细细的打量着欧阳崇,未几,脸上堆上一团笑容道:“姜局长,令孙好秀气啊!你看那双眼睛,水汪汪的,跟令媛简直一个模版印出来的,像两颗宝石一样。鼻子嘛,现在还看不全,不过,依我十几年的经验,却是有些眉目的,将来一定像欧阳先生一样又高又挺。”

姜局长捻着胡子,呵呵笑道:“可惜了,‘直鼻方口’,他独得了‘直鼻’,却生了一张‘樱桃小口’,这全是小慧的过错。”说得众人“哄”的都笑了。秋慧正在逗着小欧阳崇,听了这话,用脸轻轻的摩着欧阳崇的小脸蛋,笑道:“乖哦!听话,长大后不理那个老头子!”

相对于其他人众星拱月般的爱护,父亲欧阳风语对这个儿子却总是不赞一词,反而经常的褒扬向荷:“我还是觉得女儿好些,向生兄,好大福气!生了这么个纤眉大眼的可爱女儿。真是羡煞某人了。”纪淑玲幸福的谦逊道:“那里,怎么比得上您家公子呢。”

这时,李医师眼珠一轮,眉花眼笑道:“我有个好主意,不如代他们两个‘指腹为婚’,如何?”姜局长心里虽然十分高兴这样,但权度一回,捋着胡子审慎道;“现在不兴这个了,如今讲究的是自由。他两个还小,等长大些,看看彼此的光景再说。”

向荷虽然只比欧阳崇先诞了三天,却显得乖巧懂事的多,两人一外玩耍的时候,总是和气融洽的。偶尔遇到欧阳崇任情纵意,向荷总能礼让、包容。俩人从幼儿园开始直到现在都是同班同学,正经的情同手足。现在热喇喇的突然说要远别,如何不难过。

欧阳崇愀然不乐的回到家里。将向荷的礼物放置到书架上的时候,随意一瞥,不期看到五座色彩斑斓的玻璃房子,目光便慢慢的凝住了,眼前一片朦胧——“妈妈”!

一时,不堪往事,历历分明,新愁旧恨拥上心头,他趴在桌子上呜呜的啜泣起来。此刻夕阳把窗外的天空渲染的一派通红,昏浊倦懒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慷散的趴在地板上,桌子上……,把房间里一切余设都拉了长长的黑影,萧条凄凉的意味升腾漫溢开来……

房门“喳”的一声打开,一个身影闪进来,“叭”的将灯开亮了,欧阳崇惊恐的望过去,原来是梅姨。

“怎么不开灯?”梅姨走上前来,关切的问。梅姨是欧阳崇家的老保姆了,从欧阳崇的母亲在世一直做到现在,大约也有七、八年的时间了。

欧阳崇长长的抒了口气,利索的将被泪水浸透的书本盖住,苍然笑道:“没什么,做作业困了,睡了一会……嗯,爸……回来了没有?”,“还没,他电话来说今晚有事不用准备他的晚饭了,”梅姨顿了顿,笑道,“如果他知道你在瞌睡,哼!哼!又该打屁股了。”一句话触痛了欧阳崇的神经,惨然笑了笑,不作回答。梅姨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哎哟,已经6点多了,快收拾下楼吃饭吧。”说着,拉了欧阳崇的手下楼去了。

“林教授来了。”秘书打门进来禀告,风语点点头,起身出门恭迎。林教授是省立医院的老资历医生,两鬓斑驳,带一副老花镜,穿了一套米黄色的西服,身上一团儒和之气。风语请他入座,斟了茶,双手奉上,询问:“小儿的身体状况如何?”林教授连忙接了茶,笑道;“一切都很正常,并没有病变的迹象。这种病遗传的几率不大,后天的影响才是关健。只要‘独活寄生汤’用之不辍,大可以放心。”风语眉头方一松,旋又蹙紧,“嗯,您看他胸肋再造的手术是否可以做了?”林教授审慎道;“抱歉,现在的技术还没有那么发达,当下他正处于生长发育阶段,做金属肋骨怕不很适宜。只好等他长大后再商酌了,这段时间尽量避免激烈运动就可以了。”

风语沉吟了一会儿,眉头才稍稍平舒下来,但心间一股愁闷却笼聚不散。送走了林教授后,颓然跌坐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天发板,重重吐了一口气,喃喃的唤道——“小慧”。眼神便开始迷离了,片刻,脸上就浮显出陶醉的神态。

回到书房,风语刚坐稳,佣人就来报告“太太打电话来了。”,“知道了!”风语只得起身去接。

如今的这位太太姓叶名籁湘,是本市豪富叶来富的妹妹。叶籁湘和姜秋慧在大学的时候曾是无话不谈的密友,情同姐妹。但自从得知秋慧有意欧阳风语后,便与秋慧疏远了,缘故是她也喜欢上了欧阳风语。在大学校园里叶籁湘也算得巾帼队伍里的风流人物。与姜秋慧的温柔婉约相形,她则显得更加的精明干练。但最后风语在左右摇摆了一阵,还是选择了秋慧。

但两人依旧藕断丝连,姜秋慧本来就孱弱多病,加之无意把握了二人苟合的证据,怨怒相煎,不久便撒手人寰了。过了一年,叶籁湘带着二岁的女儿欧阳夏雪入住欧阳崇家。别人犹可,秋慧的妹妹秋娴坚决反对。风语先还一意孤行,末了,秋娴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姐姐临终前的话,你不会现在就忘记了吧——‘在欧阳崇的身上赎罪’!你赎完罪了吗?”风语仍犹豫不定,及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叶籁湘对欧阳崇渐渐地露出了晚娘的面目,才费尽了周折,将女儿夏雪送入本市高级私立学校,借口孩子需要人照顾让叶籁湘搬了出去。从此,虽是一家人,却异地而居,只在逢年过节才偶尔聚一两次。

每次与父亲同桌用餐,欧阳崇总是懔懔栗栗,耳朵、眼睛全副戒备,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小心翼翼,不敢有丝豪的差池。一顿饭下来,简直如坐针毡,浑身难受。于是炼就了一套快而稳的用餐方式。

今天早上,三下五除二的吃完饭,向父亲怯怯的告了退。然后,一阵风的刮出了大门。

一进校门,欧阳崇直呼“见鬼”。原来是同班同学习富志和何二宝正迎面走过来。这两个人生得形态迥异。何二宝体格细长、皮肤暗黑、尖嘴猴腮的,留一头杂蓬蓬的像一堆乱草的头发,盖住了半边脸,却将一侧脸上一颗豆大的黑痣显著的摆放着,供人瞻仰。习富志五短身材,却膀大腰圆,肥白软嫩。生得暴眼虬眉,一脸横肉,头发都剃光了,脑壳光溜溜的闪着青光。二人臭味相投,平日里无时不勾搭在一起,专擅于寻衅滋事,违规犯纪。

习富志仗着父亲习第一的财势,更是无法无天。何二宝家境寒窘,一心一计的以为投靠了习富志便会“吃穿不愁”于是使出浑身懈数来奉承讨好,并助纣为虐。学校里的同学没有不惧恨的,暗地给他们起了一个绰号叫“黑白无常”。

这会儿,俩人叼着牙签,敞着衣领,摇头晃脑,东颠西倒的逛了过来。一眼瞥见欧阳崇,“嗨”轻佻的扬了扬手,阴阳怪调的嚷嚷道:“哟,欧阳大少爷啊!真是早啊!”欧阳崇眼皮一翻,鼻子里喷出一团冷气,绷莫了脸快步越过俩人,心里咒骂:“滚开,王八蛋!”俩人得意的瞅着欧阳崇的背影呲牙咧嘴的一阵怪笑。

“笑个鬼!”欧阳崇转了弯,回头冲一棵树低声的骂了一句。又走几步,就听到“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少顷,一味宜人的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的味道,不言而喻是——水良秀的了。

“长得真不错。”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在背后叽叽咕咕的咬耳朵,“皮肤跟雪一样白,腰也很细哦,嘿嘿……。”

“欧阳崇,你都不等我!”

良秀欢蹦乱跳的赶到欧阳崇身边,嘟着嘴抱怨道。

欧阳崇挑起眉毛,深呼吸,皮笑肉不笑似的面向她,“等你做什么!”良秀扭鼻子,作鬼脸道:“等我揍你呀!”

欧阳崇笑道:“蜗牛都比你快。”良秀点头道:“是啊!我承认,你确实比我快。”欧阳崇回应不出只好笑。

“哦!”良秀突然气色严重,神秘兮兮道:“我想起一件大事!”

“什么事?”欧阳崇紧张的问。良秀用手把脸上的表情搓回常态,懒洋洋道:“今天是星期三。”

欧阳崇望着她,哭笑不得,忽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垂头丧气的呢?同学!”良秀睁着一双黑晶晶的大眼睛瞅着他,脸上依恋着刚才的笑意。

“哎,烦死人了,都快期末考了吧!我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我在想,找谁替我收尸呢?”

“嗯……这事你放心,有我呢!不会让你横尸街头的。”

欧阳崇拿手扣了扣她的额头:“没良心的,就不懂得安慰一下,净说废话!”

“好痛!你竟敢虐待我……。”

“野生动物保*里面有保护‘猪’的吗?呵呵……。”

良秀跳起来抗议,然后又笑着说:“我劝你啊,少*些心吧!你看莫离殇,打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没有一天不迟到的,人家从不烦恼。”

“我可比不了他,考个60分都能跳一层楼高。”

刚一跨进教室,上课铃声便响起来了,两人不由相视而笑,各归其位。等了一会儿,班主任如期而至。班主任是个既高且瘦、斯文的净的中年男人,兼任语文教师。他用炯炯目光满座巡视一周后,喟然长叹,才要开口训话,门口就传来了两声软粘的“报告”,扭头看到习富志和何二宝两个神情慷散的倚在门框上,四条腿抽筋似的抖颤着。

“进来吧。”班主任无可奈何的命令道。

“谢谢慕容—新—儒老师!”两人撇了嘴,扯着嗓子有气无力的高叫着,踱回座位去了。

新欣老师抬手抓了抓额头,道:“莫离殇又迟到啦。”台下许多女生掩了嘴窃笑起来。老师话音刚落,一个人猫着腰从走廊潜到教室门口,突然跃起“报告”!

“你每天坐四个轮子的车过来,还会迟到,是不是该换辆六个轮子的!”

“六个轮子?”莫离殇不禁茫茫然。

“旱冰鞋嘛!”欧阳崇握着嘴,挤眉弄眼悄声道。

“算了,进来吧。”

莫离殇偷偷的和欧阳崇吐舌头,挑眉毛。

“哎!”新欣老师心里感慨“现在有钱人家的孩子啊!”

第一节是数学课。课上,数学老师蓝小青出了一道难题,几乎叫遍班上学生,没有一个会的。最后,蓝小青瞅着一个黑壮的男孩子,微微一笑:“黄月凯,你来试一试。”黄月凯憨憨一笑,昂首挺胸走到黑板前,提笔刷刷几下就算解了出来。

“好!”蓝小青第一个拍手。同学中有惊叹的、有敬佩的,独有一个叫金成武的女孩子,瞟了一眼黄月凯褪了色的布裤子,“嘁”的轻蔑一哂“乡巴佬!”随后从抽屉里抽出一面小镜子来,专注的拔眉毛。对于一个才11岁的女孩子而言,这项工作似乎来的太早了些。她的父亲金诚是个退伍军人,为人最是爽朗、热忱,十足的豪杰习气。她母亲婚前是开杂货铺的,顶多也就受了商人斤斤计较的脾气的遗传和熏染。至于她身上的尖酸刻薄却是无从稽考来源的。

欧阳崇每次见了她都有这样的疑惑:看她长得尖尖的鼻子、薄薄的*、眼睛也不大、眉毛稀稀淡淡的,有什么美的,难道她自己不知道吗?拿镜子照什么呢?或许真如离殇说的‘她喜欢看恐怖片’,呵呵……。

下了课,照例许多女生围到黄月凯身边,问这问那的。黄月凯一脸恳挚,一一耐心讲解。猛然,金成武腰身一扭,挤了进去,点了点本子上的一道习题,嗡声嗡气“责”问月凯:“这个,怎么做!”“这个啊,其实很简单的……。”“什么!”金成武竖起两道淡薄的几乎只剩眉骨的眉毛,大声吵嚷道:“*的!敢小瞧我!滚!乡巴佬!”黄月凯平空受此侮辱,立时面色莫涨,额头青筋暴起,极力克制住,颤着声音道:“请自重!”“自重个屁!我自不自重,关你屁事,不要以为会做几道题,就很了不起,知道吗!”黄月凯严正道:“我没有这样的想法!”金成武双手叉在胸前,“嗤”的一声冷笑。

欧阳崇素来看不惯她那*轻浮的姿态,现在又见她言语粗鄙刻薄侮辱同学,不由义愤填膺,“腾”的站起来道:“金成武同学,你……。”“关你屁事,”金成武厉声截断,“不要以为老子是市长就很了不起。我大伯还是部队里的师长呢!”

你大伯是师长又关你屁事啊!莫离殇见欧阳崇被人欺负了,马上挺身而出,又扯了一个膀大腰粗的男生出来,两人夹护在欧阳崇的身边。那个强壮的男生叫公孙远恒,父母是华侨,婚后迁回本市,此刻做着开超市的营生。

金成武见状,也不知是畏惧是莫离殇家的财势,还是威慑于众人的气势,有些心虚,稍稍敛了霸横的态度,可嘴上依旧不依不饶:“我就说,你能把我怎么样!”这时,习富志和何二宝拢到金成武身边,冲欧阳崇等讥诮道;“四个男的欺负一个女的,真丢人!”金成武见有了依恃,气焰一下子又升腾起来,斜睨着四人,“切”的又冷笑一声:“什么东西!”

良秀正忧心忡忡的观察事态的发展。身边的一个女孩子坐不住了,耸身就要向前,良秀赶紧拉她:“哎!婉晴!”名叫婉晴的女生却一把挣脱了,老远就道;“你还不是‘东西’呢!”待走到了跟前,凛然道:“‘乡巴佬’……‘乡巴佬’又怎么了,乡巴佬也是优秀的中国人,不像某些——‘东西’,打扮的妖里妖气的,中不中,洋不洋,不三不四的……。”“你……”金成武见了她,有些气馁,措手不及。

“你,你什么?难道不是?”

“你跟他什么关系!”习富志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放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诘问道。婉晴冷笑一声:“当然是同学关系!”

“好了,不要再吵了,大家都是同学嘛!”良秀见双方剑拔弩张,担心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赶忙从中斡旋。这时,一个面目良秀,丰神俊朗的少女走了过来,冷静的说了一句:“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去找班主任帮忙调理一下!”金成武等见是康水柔,既然正、副班长都发话了,这才懈了架势,悻悻的归座。

事后,良秀和欧阳崇开玩笑,道:“如果那时候打起来,你选择一对一单挑还是……。”欧阳崇奸笑道:“当然是群殴他们啰!加上你和康水柔,我们这么多人,还‘单挑’,你脑子有坑,不过……,”欧阳崇顿了顿,歪着脑袋笑道,“想起来,还真是挺悬的。你看,莫离殇只有挨打的份。远恒是一向软骨头的。哎!只剩下我……。”

良秀抢着道:“剩了你,也是个动口不动手的,哈哈……!”

欧阳崇也和着大笑,良秀马上觉悟:“天哪!有危险!”果然,话音未落,头上就已挨了一个爆栗。

不过,天知道这话没有说错,运动对于四体不勤的欧阳崇来说是个颇为头痛的难题。一方面在于身体的因素。连父亲都允许不做过激的运动,上体育课偷懒是过了明路的了,并且在他的眼里似乎没有一项运动是不过激的。所以每次“行动”前,当然要计较再三,直到愿意“相信”它不是“过激运动”为止。

莫离殇是个吃饱饭只想睡觉,连脑子都懒得动用的人。课堂上间或眨下眼皮,表示他在“听”着。

公孙远恒原来让俩人拖带着,体育课也只动嘴打哈欠而已。可是自从见识了高年级的师兄们打篮球受到女生的尖叫追捧,神往不已,便一心迷恋上了打篮球。

下午的体育课,援例,男生先跑600米,女生跑400米。欧阳崇和莫离殇依旧的偷工减料,慢腾腾的在*场上蠕动,结果别人最后一圈了,他们也最后一圈。中有远恒傻乎乎的卯足了劲的狂奔。

女生在旁边的看台上,看得一清二向。每每这时,白婉晴总是把手握成筒状,朝*场大声喊道:“莫离殇,歇会吧,最后一圈啦!”良秀笑着扯她的衣袖;“也提醒一下欧阳崇!”

自由活动的时间到了,良秀邀欧阳崇打羽毛球。欧阳崇气概飞扬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良秀别过脸去:“不打就算了!”欧阳崇扯淡说:“我还是愿意指点指点你的!呵呵……哎!君子动口不动手!”

“不动手,怎么打羽毛球啊!哈哈!”

良秀耍心机,羽毛球忽远忽近,欧阳崇追着球满场跑,累得满头大汗,一不留神让良秀赢了一球。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脱了鞋子,抱着脚板,叫苦连天:“不玩了,不玩了,这哪里是玩球,简直是玩命嘛!”良秀得意的冲一旁观看的康水柔努着嘴,“啜、啜”的飞吻。水柔埋低头,挥着双手拍打空气,笑道:“哎呀!少恶心了,有没有刷牙啊?”良秀提着拍子就赶了过去。水柔急急避到其他同学的身后去了。

良秀原想冲欧阳崇打个漂亮的响指,炫耀一下战绩,可是,食指和大拇指磨搓了半天,仍旧整不出个声音。只得作罢,笑道;“欧阳先生,刚才不说我是三脚猫的功夫嘛!哼!哼!这回可栽在我的手上了!”说时,握紧拳头作出不可一世的表情。欧阳崇装傻:“所以嘛!我两条腿的怎么打得过你三条腿的呢?你们说是不是?”

“哇!哇!哇!看来你不服气,那么大战三百回合……。”一语未完,一粒乒乓球就迎面砸到她的脑袋上。“谁!”良秀捏着球,前瞻后顾。莫离殇“嘿,嘿……”的媚笑着一颠一颠的跑过来,从良秀手心里把球挖过去“谢谢”。

白婉晴在二十米开外的乒乓球场大叫:“快点,要下课了!”

众人瞠目结舌——居然可以打到这里来!

原来,白婉晴打球时崇尚自由主义,不拘俗套,莫离殇只能迁就她。结果,球总是越挑越高。偶尔,教练看到了,要么痛心疾首的大骂:“混蛋!乒乓球也能打成排球吗?”要么瞪圆了眼睛,叹为观止:“现在的孩子,想像力真是太丰富了,乒乓球也能当成羽毛球打,不可思议!”

傍晚,欧阳崇刚一脚踏进大门,就见数学老师蓝小青慌慌张张、鬼鬼祟祟的从自已家中走了出来。两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蓝小青五官扭曲的挤出一丝笑意,欧阳崇惯性的鞠了一躬,心里无限狐疑;“她来做什么?”

一走到客厅,陡觉空气异样。父亲正襟危坐在沙发上,见了欧阳崇,便厉声喝道:“过来!”欧阳崇立时像被焦雷打了一般,怯怯的挪上前,耷拉着脑袋,诚惶诚恐。

“今天在学校做了什么好事!”

“没……没有什么。”欧阳崇自觉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不禁惊鄂。

“砰”父亲一掌拍在荼几上,唬得欧阳崇差点跳了起来,“我听说你学会拉帮结派,跟同学吵架了?”欧阳崇这才明白是指早上黄月凯的事。不甘心道:“可是,他们欺负黄……。”

“这事需要你来管吗!”父亲不等他说完,“难道老师还不懂得处置,要你多事!”欧阳崇垂下头,不敢申辩了。此时,回想起蓝小青那不尴不尬的样子,恍然大悟,恨得咬牙切齿:“这该死的‘三层肉’!”

“三层肉”是同学们私下里给蓝小青派的外号。因为她瘦,所以单纯的用来发泄对她的不满。

蓝小青的出生也是极寒苦的。少年时,家里经济拮据,她念完初中就辍学了。但却心高气傲,不肯像泛泛女人一般出去打小工挣钱。于是千方百计的托娘舅——正是那位喜欢巴结欧阳崇外公的妇科医生。借了姜局长的面子,谋了小学教师的职务。

然而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对于学生她总是那样的苛酷。一旦犯了事,轻则辱骂,重则体罚。

就有一回,何二宝屡教不改,连催了几天,都没将作业补上。蓝小青竟然当了全班同学的面,飞起一脚,直接就将他踹出了教室。众人见了,无不骇然。欧阳崇和几个胆小的女学生脸都吓的煞白。但听得蓝小青莫名其妙的咆哮了一句:“教你们都瞧不起我!”

“今天的事就先这样。以后不允许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否则家法伺候。听到了?还不上去做作业,期末考再考不好,仔细你的皮!”

欧阳崇喉咙里应了一声,小心的退去。直到了二楼的走廊,回头看了几眼,确信没人了,才嘟嘟嚷嚷道:“都十岁了,十岁了!还这样!”一把扯了片万年青的叶子,使劲的揉碎了。

虽然强迫双眼盯着摊开来的课本,神思却早游离到了千里之外了。他回味着白天和良秀打球的场景,脑海里全是良秀妍媚的情状,想到开心处,不觉痴痴的就笑了出来。然后,仰望着天花板,沉醉道:“这家伙……!”

“这家伙,敢取笑我是三脚猫!”良秀趴在窗口,似嗔似笑的自言自语。窗外澄亮匀净的夜空云影横斜,月华如水。良秀双手支着腮帮子,迎着习习的清风,一抹笑容从记忆深处浮上来,慢慢的荡漾开,弥漫了整张脸。然后,凝望着院子里婆娑的树影,信口吟道:“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末了,才恍过神来,拿手拍着脸颊,羞的满脸通红,吐舌道;“说什么呢!”

翌日一早,欧阳崇在急促的敲门声中,昏昏懒懒的起来,洗漱完毕,正准备收拾作业下去吃早饭。及走到书桌前,才猛然发现——“天哪!这么多作业还没做!”抱着一叠练习“扑”的倒在了床上,满床翻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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