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青青子佩(1/2)
我永远都无法遗忘,那名袭一身黑衣,背负长剑的沉默男人。
他叫炎。
若非他驻足,赐予我一个冷馒头。我想我早就在十岁那年饿死街头。不觉情为何物。
在那种烽烟四起,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的年代,饿殍到处都是。一步一尸,已经不算什么。只有活着才是奇迹。
于是我奇迹般,遇到了炎。
他拉起我的手,瞥了一眼我腰间那缎镶有翡翠的束带说,从今天起,你就叫凝碧,我会传授给你上层的剑法,和曼妙的舞姿……
之后,他刻满沧桑的手牵着我,穿过即将枯死的树林,来到一个高大的玄门处。
玄门之上写着——明月楼。
没有人知道,明月楼那些身姿绰约,歌舞翩翩的妓女,其实拥有着天下最凶狠的灵魂。
她们的一回眸一挥袖,便能让人神鬼不知地当场暴毙。只要你有足够的银子,买得起她们,得到的不止是柔软的身体,还有血溅恩仇的快意。
墨璃便是明月楼,最出色的一个。她的美,犹如三月的风拂过漫山遍野,醉人心神。她的毒针,就隐匿在行云流水的广袖内,飘忽无形。
就连总是站在明月楼暗处的炎,也会目光怜惜地说,她不应该呆在明月楼这种残酷的风尘之地……
当时的我,只是炎刚收的徒弟,明月楼草芥中的草芥。不识舞,不识剑,却知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所以我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看他爬满老茧的双手,手起刀落。然后白布拭剑,任由无数的沉重压上他的眉梢。
其实,他不愿杀人,但又不得不对明月楼俯首陈臣,赴汤蹈火。
因为曾经的某一天,月朗星稀的夜晚。他提壶喝地酩酊大醉。仰天长叹着说,明月楼是她的,她的事便是我的事,她说谁死,谁就必须得死……
很多时候。我小心翼翼地问炎,她是谁?
得来的只会是炎眼神黯淡,眉峰凝结。他十分沉默,甚至连话到嘴边也会收回去。
后来,我在炎的细心栽培下,成了明月楼最带笑意的杀手。连天资聪颖的墨璃,也分辨不出,我上扬的嘴角到底是在笑,还是在杀人于无形。
那天,是炎独自出去的第三个晚上。窗外寒风冷冽,大雨滂沱。
我匍匐在桌台昏暗的烛灯下,从黄昏等到月色朦胧的深夜,昏昏欲睡。良久后,窗纸的一角突然破裂出一个洞,飞来一只纤巧的琉璃瓶。
刹那间,我万分精神地接住瓶子。以为有刺客突袭。
却听见,炎片刻不留的脚步声,向前匆忙的越走越远。
我冲出门外,望着他黑暗且孤独的背影。只飘来一句他的话。他说,这瓶还魂药,我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找到的,你去拿给墨璃。切记,服用时必须一滴不剩。
此刻,我心底涌出一丝心酸。我在想,那名令炎念念不忘的她,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无论天多凉,夜多深都会挑灯等待。
穿过明月楼,帐幔飞飞的大厅。
我就像一尾无声的鱼,悄然来到仍在深夜独舞的墨璃身后。
微薄的烛光,稀疏的风雨,将她幽移的莲步,如水荡漾的裙摆,勾勒成了一幅摄人心魄的美人图。她顺着曼妙的舞姿,一回眸,便望见了我。
顷刻间,她便收起随风摇摆的腰肢。我们永远都是那么谨慎,不愿泄露一丝一毫的心事。
她很严肃,说,你为何在此?
是炎要我来的,这瓶药给你。
墨璃接过我扔给她的药,眼底掠过一丝阴霾。她以为只要面无表情,便可将某些事藏的无声无息。可是她错了,我不仅会笑,更善于察言观色。我的笑,和她的舞一样勾人心魂,只不过是为杀人而赢得片刻的机会。锋利的,始终是我的双眼。
我说,这瓶药不属于你,它到底属于谁?我扬起双唇,扯出云淡风轻的笑嫣。这笑容,令人无数男人心动。但是心动就会付出代价。而代价就是,死。
墨璃孤傲的双眸,不再闪烁,露出一丝颤抖。她说,收起你那令人恶心的笑容,跟我来……
身姿轻盈,白纱袅袅。
墨璃永远都是那么素白而冷艳,美丽不可方物。
我跟在她身后,走进一间光影交错的密室。里面的床榻上沉睡着一名面色苍白的女子。
这女子……
我立刻收起笑容,说,她是谁,居然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我很惊讶,望向墨璃。
她是我的孪生妹妹,叫白璃。明月楼里,知道她存在的人只有炎。所以我希望凝碧你,也能像炎那样守口如瓶。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炎深爱却又不敢坦白的她,是白璃。
我凝视着床榻上命若游丝,脸色透白的白璃。心底充斥了无限恨意。这十年来,炎如炬的目光越来越空茫,笑容极少,背影孤独的就像一株挣扎在生与死之间的枯树。
但我又不能伤害白璃,因为炎挚爱的可能就是她。
于是,我依旧笑语从容地对墨璃说,走出这个密室,谁是白璃我一概不知。不过,还魂药服用时切记一滴不剩。
翌日。
雨洗过后的天晴,阳光腼腆地倾斜在门口。
酒香弥漫的大堂里,墨璃舞着她蝶影翩翩的水袖,像一朵国色天香的花。而我却陪衬在她婉转缱眷的舞姿旁,像一片烘托花的绿叶。与她共舞翩跹,飞花满天。
对面坐着的两名身份显赫的男子,一名手握宝扇,一名金剑在怀,皆是贵气逼人。
我和墨璃摒弃了一切弦音,在莲步幽移的舞中窃窃私语。她说,对面那两个目光凛冽的男子,好像不为我的舞姿所动,不如你笑一笑,好让我完成炎交代的任务。
我点头允诺,只要是炎交代的,无论是谁都得死。
于是,我长袖一挥,一弯恶毒的唇线扬成了怒放于枝头的桃花,灿烂地像一个三岁的孩童抓到糖那般,朝对面两名男子欣喜着。
使得明月楼那群寻花问柳的男人们,皆为之一颤。
殊不知。方寸之内,已是宝扇溢血,金剑落地。墨璃的毒针已经从人流穿梭的空隙里击中目标。两名男子原封不动地气绝身亡。
悄无声息。
往往越是无邪,越有机可乘。
后来,一直隐匿在暗处观察的炎,对我说,你比墨璃还要更胜一筹,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不懂他困惑些什么。我说,难道我为你,变成一把锋利的剑不好么?
不好,因为你越锋利,就越难离开明月楼!她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被利用的东西,哪怕那个人是她自己,也不放过。
可是我从没想过离开明月楼,离开你。
不,你必须离开。这是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一旦完成,你便能自由地策马离开这里。如果没有完成,我会去救你。
可是……
没有可是。
炎的话很坚决,连我不想离开的理由都不肯听。
我接过他写有任务的纸条后,再也笑不出来。我的生命是他赐予的,我的笑是他培育的,我离开了他,便没有生命也没有笑容。
而他却,如此希望我离开。
宫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金漆的宫墙,飞龙绞尾直入云霄。
刺杀,失败了。
我被舍乐国年青的王,关在黄金铸造的巨大鸟笼内时。我凛冽的双眸,落下人生的第一颗泪。
王坐在龙鳞闪闪的流金椅上,眼神孤高,俯视看着无助的我说,碧姬,别以为寡人不知道刚才的宴席上,你翩翩起舞的水袖下藏着一柄匕首。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不赐我一死。我凶狠地望向王。
自由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是延续生命的甘露。犹如苍鹰振翅翱翔在蓝天,酣畅淋漓。这是我混入皇宫做舞姬前,炎唯一对我所说的。
但这些,王永远不懂。
他需要的,是任何人无条件地服从。
所以他说,碧姬,寡人要你在这金笼里跳一辈子舞,老死在寡人眼前……
我不信。
三天一过,若我没能赶回明月楼复命。炎一定会在漆黑的夜幕下穿梭而来,救我逃离牢笼。
我剩下的,只是等待。
王却不以为然。面若冰霜的坐在大殿的寂静之上,要我不停地挥袖旋舞。舞尽世间芳华。
我不明白,这名高高在上,手握天下的男子,为何总是空洞着双眸,收敛起笑容,独自一人徘徊于莫大的皇宫。
也许,王和平凡人一样,在等待某个人。就像我在等待炎那样,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希望和无望。
就在,风雨婆娑的第三夜。闪电刷白了视野里的每一个角落。
王带着数十名锦衣卫,将一具余温残存的尸体抛到我眼前。顷刻间,世界一片漆黑。我伸出双手,穿过金笼摸索着尸体。
是个女子,一只手臂上带着色泽剔透的琉璃镯。
这镯子让我知道,即便她化成灰我也认得。
她是墨璃!
我很失望。炎已知墨璃不如我,为何还要她来白白送死。更何况,他曾说他一定会来救我,如今却迟迟不来。
王似乎洞悉了什么,突然说,她可是你的同党?
我谨慎地收回手说,我不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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