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屠神屠佛剑(上)(2/2)
湖面上方不知何时已经弥漫了一层水气,或红或碧的湖水沽沽直冒小泡,粗略一扫,那水泡竟然遍布了整湖湖水,就像一大锅水快要烧开。邱仆承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奇得无言可表。慢慢的,湖水里的水泡冒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密集,热气渐重,渐就成了雾。只蒸得邱仆承汗湿了衣袍,一退再退,直走到离湖五十步开外。再过小半个时辰,湖里的水完全沸腾了起来,蔚为壮观,邱仆承惊奇之心也就麻木了,直到水面在湖中一浅再浅。
夕阳倚山,湖水已近干涸,湖床上留下一层糊状的鱼类和虾的尸体,只剩一些坑子还盛着水冒着热气。焚剑安静的躺在鱼尸浆里,散发的红光,比起刚出陵时,已柔和淡却了太多。邱仆承虽然仍旧惮怕着焚剑,但他明白,此剑决不能再为别人所得,终于鼓足了最大的勇气从湖中将它捡出。
焚剑在手,邱仆承看着剑上黯淡的光,直觉这次它大伤了元气,便尝试照着以往的方式尽量去想过去令自己愤怒的事,以催生焚剑的野性,让它发作。可这回试了许久,无论他怎么想,焚剑就是没有任何回应,宛如沉睡了过去。
邱仆承又试着用剑劈地,倒是一劈便一个宽深各达丈许的大坑,威力尚在。他不禁在心底苦笑,正好用来埋葬尸体。直到走回岸边,置身于残尸之间,看着满地断骸,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必须将焚剑毁灭!
“毁剑?”这个念头乍在邱仆承脑海里形成,连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可这又是个实在诱人的想法,毁灭焚剑,意味着什么?最直接的,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遭受它的涂毒了。最重要的,焚剑对唐王朝而言,它就是一个定海神针,只要它存在,天下就没人真正有勇气,去推翻这个早已腐朽不堪的王朝。而焚剑一去,就等于间接的推倒了这座大厦。“我愿意成为这个推倒大厦的人吗?”邱仆承心口怦怦直跳,“愿的!我就是那个人!”
邱仆承平息心中的狂热,立刻就开始思索毁剑的方法。万物相生相克,薛陵中就以万年玄冰施北斗七星阵镇压焚剑的戾气,而且焚剑似乎也对那东西颇为忌惮。剑台上的字句里又提及玄冰取自天山上的冰原,若将这焚剑埋入冰原之中,结果又会怎样?是冰原像这个湖泊一样消失呢?还是焚剑被彻底销毁?想到这里,邱仆承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了胸膛。
“哇……”就在邱仆承激动得难以自抑时,附近传来了呕吐之声,他回头去看,只见又来了许多薛庄弟子,薛暂正领着二十几个人一字排开,大口大口的倾覆着腹中之物。薛纵立于一旁,眼中放着绿光,贪婪的望着焚剑。邱仆承见着他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一面:“我若毁掉焚剑,若无旁人见证,天下间又有谁人会相信?就算有,倘若仅有几个,恐怕也是难以叫人信服。”一个近乎疯狂的决定乍现他的脑中,立即便被确定下来,“我要让一大群人亲眼看到焚剑的毁灭!这个险我必须得冒!”
薛暂停止了呕吐,很快就认出了远处孤处一处的尸首就是薛茂麟,又惧又恨,指住邱仆承道:“你、你……杀了我二叔。”邱仆承暗下惭愧,却不得不装作暴戾,冷漠道:“天下人,敢跟我抢焚剑的都是这个下场!”言毕将焚剑还鞘,转身便走。其时夜幕已降,焚剑的光芒乍失,天一下子就黑了下来。薛纵听了邱仆承的话,心迷神恍中吓了一跳,脑袋有了清醒,总算没当场干出傻事。薛暂依依不舍的瞅着焚剑,道:“怎么办?”薛纵道:“我跟上他,你把二叔带回庄好生安葬。”薛暂嘟哝道:“不行!我也去!我是庄主,我更有责任追回焚剑。”薛纵料到他会这样说,心中鄙视一番,大声道:“你们这些人把老爷子抬回庄里,好生风光下葬,我们会很快回来!”有人问起其余死者怎样处理,他只说了句就近掩埋便匆匆追着邱仆承而去。
两天后,邱仆承赶回殷山寨山下,薛暂兄弟一路暗中跟随,他只当没发现。山下驻把有重兵,邱仆承反而放下了心,明目张胆朝山上闯。一队十人官兵迅速跑出,手执长枪将他围住,他只眯上眼轻声道:“叫田令孜滚出来见我!”为首官兵训斥一声:“活腻了!”拿枪刺上。邱仆承左手抢拿住枪,用力一拖,右掌将枪在中斩断,晃回枪头插进那人胸口。其他官兵紧跟什长而动,枪头已一起刺近邱仆承。邱仆承晃步穿过枪隙人丛,跳出包围,在两个官兵背后同时一推。两人便失稳往前连跨三大步,刚刚与对面两名官兵对刺而亡。邱仆承脚下不歇,效法又将另四名官兵刺死,余下一人被他用掌击毙。
十名官兵被杀,如同捅了蜂窝,成群官兵立即大批从拒马阵后涌了出来,势将邱仆承碎尸万段。邱仆承缓缓拔出焚剑,一字一吐道:“叫田令孜滚出来!”红光大盛,欺天染云。官兵们何曾见过这等奇观,个个睁圆了眼睛,议论四起,有点见识的人率先想到焚剑,相互猜问间,焚剑之名迅速传知了每一个人。
没人敢轻举妄动,过了许久,人群分开,走出来田令孜和一名五旬上下的戎装老者,另有五名汉子跟在他们身后。田令孜及近看清邱仆承后脸色微变,和老者转身走到一方兵阵后才停下。邱仆承抡了抡焚剑笑道:“田大人,别来无恙!”田令孜压下见到焚剑后狂跳的心,尽量装得若无其事道:“小贼,你还想故伎重施吗?”邱仆承道:“我只来通知你一声,一天之内,立即撤军,否则你们就都别回去了!”田令孜哈哈笑道:“就凭你一个人一张嘴吗?”邱仆承淡淡笑道:“别装作不认识这是什么剑!”田令孜旁边的老者道:“小兄弟豪言壮语,胆色过人,敢问大名?”邱仆承回问道:“小爷邱仆承,你又是谁?”老者道:“本官凤翔府尹、节度使令狐绹。邱小兄弟少年英雄,何不报效朝廷?有本官与田大人一同向皇上举荐,小兄弟他日必当飞黄腾达。”邱仆承用焚剑在前虚劈一记道:“有它,小爷想当皇帝都轻而易举。”令狐绹呵叱:“放肆!你还真当自己拿的是焚剑?”邱仆承轻笑道:“试试!”令狐绹与田令孜对视一眼,喝道:“林将军,带人上,杀无赦!”一名着明光铠的将军得令率上百人冲出,先将邱仆承围死。邱仆承见令狐绹没有直接动用弓箭手,暗中冷笑,舞起焚剑朝人作砍。正当此时,有人大叫:“住手!”邱仆承收住剑,只是没料到喊话的会是薛暂。
薛家兄弟一直跟着邱仆承,他与官军起冲突后便藏在暗处,直到双方对峙,剑拔弩张,已吓出一重又一重冷汗。薛暂忆起湖边那惨绝人寰的景象,此刻再经受不住,终于跳出来阻拦。田令孜认得两兄弟,不悦道:“薛庄主何以在此?”薛暂快速走近,一边叫道:“田大人,令狐大人,千万别动手,此乃焚剑,千真万确!”田令孜暗怒,道:“焚剑在你薛庄保管,你敢说这个也是,不怕皇上责罚下来诛你全庄吗?”薛暂吓得噤口。但众官兵都已听得清清楚楚,军心已经浮动,令狐绹看在眼里,便改变策略,道:“是焚剑又怎样?我们有上万人,你够狠心将我们屠杀殆尽吗?”邱仆承正转着脑子想去怎么唬住他,薛暂再次迫不及待代为答道:“他敢!他绝对敢!他刚用焚剑屠了薛庄的人,我二叔也死在他手里。”此言一出,官军大哗。薛暂自省言中大有岔意,但为阻止鲁莽的田、令狐二人,也不作解释了。田令孜和令狐绹闻言亦是怵悸,薛庄上下千许人,这小魔头当真下得了黑手?邱仆承趁机缓步踏前朝林将军走,林将军心下暗嘱自己要勇敢,脚下却不由自主的让开一旁,他身边的士卒立即扎实学样。
邱仆承走出身边过百人的包围,却没停步,继续又朝田令孜走去。形势陡然紧张,他的每一步都踏在官军心上,官兵们已开始慌张。田令孜和令狐绹看着身前的官兵也在左右张望,两人心里均自发慌发毛,又强作镇定。邱仆承一直走到兵阵前七步,就在薛家兄弟准备撒腿去上马逃跑时,他终于顿步,微笑道:“我明天知道你们还在这里,心情一定会很愉快!”说罢回身,离寨大摇大摆的朝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