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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郭说完事,走了,转身把门关紧。老过看了一眼芳儿,见他正四面拿眼看着什么,也不知小鬼在干吗。老过屁股没离座位,打开旁边木橱门,从里面取出酒瓶,仰脖子又喝起酒来。木橱门没被关上,芳儿现木橱里多了一样新的东西,再看,是部话机。芳儿原地一跳,走到木橱前,把话机从里面拿出来,放在老过桌子上。
这种老式话机制造得很笨重,身体比较高,四周厚实,特别是搁听筒的那个架子,高高翘起,像人的脖子似的,上面顶了一个听筒,这听筒又像人长在脖子上的脑袋,一个大大的黑色脑袋。不光听筒是墨黑色,整部话机都是这个色儿。
老过只顾仰头喝酒,并没有注意到芳儿将电话取出,放在桌子上。老过酒喝足了,把酒瓶塞入木橱,也没关门,扭头看见桌子上摆着昨天拿来的黑色话机,心想自己只取了酒瓶出来,没取话机出来,正糊涂着,却听见芳儿说:“二爷,你干吗不把电话装起来?放在木橱里,怎么使用呢?”“是你把话匣子从里面拿出来的?”“刚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电话通了以后,要摆在显眼的地方,等铃响了,取下来听也便当。二爷,别把它放在木橱里了,就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爷我不喜欢这个,线是通了,爷我把线拔了,线就在这儿。”老过把墙边一角指给芳儿看,“就在那角落里,本来话匣子应该被放在墙边小桌子上的,昨天下班以前,爷就把话匣子上的线儿给拔下来了。把线拔掉,话匣子就放在木橱里,跟我的酒放在一块儿。”“二爷不用电话,等于没装。”老过转身去关木橱门,顺便让芳儿把话机重新放进木橱里去。
往木橱里放话机时,芳儿看见在木橱里深处,有一只小箱子,这只箱子不但制作考究,而且还眼熟。芳儿想取出来看看,但在取小箱子之前,应问过二爷:“二爷,里面有一只木箱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它的,取出来让我认认。”“什么木箱子?是一只楠木雕花盒子。你别动,盒子里装着贵重东西,弄坏了,可不成,爷不答应。”“我不动,二爷自己去取,取出来,让我四芳哥儿认认,这一件盒子我不知在哪儿见过的。”老过平时最喜欢的小厮就是四芳哥儿,所以绕不过他,起身去木橱里取了楠木雕花盒子下来,盒子被很轻地摆在大桌子上,开盖,里面的东西用软布包裹着,不,是用绸缎包裹着。东西没亮相,芳儿已经想起来了,上次见楠木盒子,是见到在盒子里装着那只唐代鱼化龙铜镏金酒器,是这一件东西。“鱼化龙,里面是鱼化龙。”芳儿知道东西贵重,不光说话声音压低,还回头看了看身后房门是否被关好。老过打开裹着的绸缎,一边回头对芳儿说:“你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就是名字说不全,到底还是个孩子。”“那它的全名叫什么?”“唐代铜镏金鱼化龙酒器。再跟你说一遍,唐铜镏金鱼化龙酒器。”“二爷,‘唐代’跟‘唐’是不是一样?”“什么?”“二爷一会儿说唐代什么什么,一会儿说唐什么什么,前后不一样,少了一个字儿。”“你这个傻瓜,唐代是指唐朝,唐也是指唐朝。”“二爷要把东西的名字说全了,最好说全了,四个老师傅都这么对我说的,他们经常指着某件古董,对我说:要认东西,要能说全古董的名字。”“你真是一个小傻瓜,你在当铺学手艺,当然要学好,我一个大爷,府里的先生,懂一点便可以了。”“你是府里的二爷,不是大爷,大爷是大先生。”“你这个傻瓜,是不是仗着大爷喜欢你,有意跟大爷搞?”“又说自己是大爷,你,”芳儿用手指着老过,然后慢慢把前面两个手指分开,做成“二”字的形象,“你,就是你,是我们的二爷,不是我们的大爷。”“嘿,芳儿,你想不想让大爷我把古代酒器解开让你看了?”“二爷还说自己是大爷。是二爷。”老过心里真是喜欢,这小孩就是跟别的小厮不一样,能有不少趣事让人见着。
看过鱼化龙酒器,芳儿要老过快把古董包了,放回到木橱里。这一说又让老过感到好笑,没大小没尊卑了,没了就没了,包上鱼化龙,放入木橱,突听房门碰出声音,回头看是芳儿离了这儿。
隔一段时间,芳儿又呼啸着跑来,推开门(在他奔跑的途中,还掉了一样东西在走廊里),手里递了一个瓷瓶过来,说:“二爷,我去仓库找了一只旧瓶子出来,我看你老要喝酒,鱼化龙你又不舍得用来盛酒,以后就用这只瓶子装酒喝。”说完,转身去走廊,拣了掉在地上的东西,走了。
老过粗看此瓶,是一只明代早期的梅瓶,小型,瓶肚肥大,口沿有缺损,是一块磕伤,缺了一粒和黄豆差不多大小的瓷块。老过高声喊店堂小厮,喊了几声,过来一个,老过吩咐他去水里将梅瓶洗干净,用来盛酒。结果瓶子使用没几次,现瓶底有条裂线,漏酒,喝大半,漏小半,弄得放酒的木橱里尽是酒味。芳儿知道后,埋怨老过,说瓶子原来是好的,是老过将瓶子磕破了。后来郭托子教芳儿说,你去看瓶底裂线,线内泛出黄褐色,是老裂线,色白,便是新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