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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咱们的画眉是个母的,生了个好看的瓜子脸。”“你这个小鬼孩,精活精活的,还生瓜子脸呢。”郭托子一手抓住鸟笼,对四芳哥儿说,心里和脸上都喜得没了边沿。
说我在木橱里放了许多宣扬革命的标语,说我不仅跟青年交往,接受他们的革命思想,还跟他们学写新诗,说我这是堕落,可现在世界之风变化巨大,我不去沾一点风云之气,就会像水底老鳖,在吉府里被活活憋死的。标语有红、黄、白三种颜色,幅幅都是长条形,纸薄,我一口气一吹,标语呼呼呼飘得比雪片还要薄透轻浮。用如此轻薄的纸来做革命标语,这样被宣传出来的革命活动,它们靠得住吗?东方,我们这儿处于世界东方,可我看了几本书,上面说的都是西方世界的事情,这样的“东西”结合,其结果会是怎样一个事物呢?不知道。反正我要在木橱里吸几口从西方世界吹来的新鲜空气,吸了这种气体,肺是不会出毛病的。学写新诗,灵魂也不会堕落。反对的意见:从我们这儿水里被捕捉出来的鱼虾,只需对其稍作加工,美味便可上桌,而他们那儿的什么黄油、面包、香肠、香槟酒、啤酒,却都需要先造一个大工厂,来加工这些食物,由城里各家商店进货,百姓再去店里采购……这种做法跟我们这儿相比……不能比,西方人做事这么繁琐,让人感到头痛……写新诗不知会如何?一行一行,一个字一个字,从上到下写下去,就显得特别乱,尾不能遥相呼应,像要造反的样子,要造反又没有造反的气势和力量,新诗是那些想起来造反的人写的东西,而不是想堕落的人写的东西,这一点,彩主儿没说准,说得不对,从这儿到那儿有一大段路等着人们去走,晚了,天色也黑,风云难测。又有反对的声音传来,从房门那儿传来,是霜芽儿早晨来敲门了。我挪呀挪呀踱呀踱呀,途中看见被盛放在紫砂壶里的茶水也像霜芽儿的手指敲门那样朝四面敲打着壶壁,但不知霜芽儿今天为我端来的是“大彬”壶呢,还是别的壶。交差。什么?我马上要打开房门,见了壶,霜芽儿算是向我交了差。这么说也不通呵,一百个不愿意。茶水在壶里像手指敲门那样敲着壶壁。这样的题材用新诗来……来什么来?都是我房里的好丫环,彩主儿我是不愿意碰的,对她,我没*,在我房里做丫环的女人,我愿意碰,只要两人通了心灵,只要不被彩主儿知道,反正我身边的丫环,我都想碰,我还想学写新诗,想学习外国的革命真理。房门被敲击后,所出现的振幅越来越大,我的双脚像水面鸭子慢慢游向房门,游向正在房门外站着,手里捧着茶壶的我的某个丫环。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三个女佣:霜芽儿、黄斤和一个见过面,但不知其名字的丫环。
“大先生。”霜芽儿喊。另外两人也先后喊过。
霜芽儿今天空着手,倒是那跟在后面,叫不出名字的女佣手上端着“大彬”壶。霜芽儿指着两只圈椅中间的茶几,说:“将大先生的壶放在这儿。”那女佣一笑,把茶壶放平稳,随后收起手,站过一边,站立的姿势有模有样,十分规矩入礼。“像彩主儿房里的人,在平日里见过,叫什么?长得标致。彩主儿就是费心思,专把长得漂亮、好看的丫环放在自个儿房里,怕像我这样的先生起恶心,是吧?”“哪里哟,大先生最会拿我们做下人的寻开心了。大先生是读书人,学问好,不似二先生……”我听那女佣称过下田为二先生,心里不悦,随口说:“是老过,他字儿不识几个,怎可被人叫先生?”“是,是老过。”我对霜芽儿又说:“以后在我这边禁了口,不许叫老过为先生。”“这需在老过背后,当面不能如此称呼,不然要被彩主儿骂的。”“要骂,要骂。”黄斤接着对我说,“大先生,您学问好,替我妹取个名吧。”“哪个是你妹?”“是她。”黄斤用手指着端茶水进屋子来的那个女佣,说。我拿眼又仔细望了望女佣,实在是很标致的一个丫环。“姓什么?”是黄斤与我对话:“大先生又拿人取笑,她是咱妹,跟咱一个姓。”“也姓黄?以前没名字?”“都叫她黄丫头,可这不是大名。”“那她的大名,父母没给起?”“起的,叫丫头。”“这叫啥名呢?我给起一个。”我转过身,又转回来,中间瞥一眼那口木橱,想着在木橱里面放着革命标语和革命书籍,书里的革命道理都是从外国来的,想想也有趣,从外国来的道理能指导中国青年的思想,对,是外国道理打倒了几千年的中国本土道理,可能真是外国的东西好,我终止了在自己心中展开的想法,对黄斤说:“就从外国人那里替丫头弄个名字来,叫黄油。”“黄油?”“面包黄油里的黄油。”“什么油?”黄斤听我说着,转头看了看身后房门,说,“大先生要把我妹的新名字解释清楚。”我说:“面包和黄油都是外国人吃的食物,这个油同咱烧菜的油用法不一样,无需起锅用火烧热,把黄油往面包上一抹,就可以吃,省力。”“大先生又来了,尽拿我们下人开玩笑。我叫黄斤,我妹叫黄油,两人加起来,是一斤油还是两斤油?”“有点不雅,难听死了。”这是霜芽儿在说。我说:“那就把水拿掉,叫黄由。”“那是什么东西?”黄斤立即要我说清楚。我说:“油被抽掉水分,不再是烧菜的油了,而成了理由的由。”“是什么意思呢?”“做事要讲理由,按理做人做事,应不应该?”“应该。”黄斤说完,便闪动眼皮,停一会儿,对自己妹说:“大先生这名字起得好,实诚,妹就用了这名字。黄由。”“哎。”黄丫头第一次在这屋子里高声说话。
我在心里想,姐姐的名字也土气,要在“斤”字上加一“草”字,还差不多,不能跟她点破,不然又和我来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