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受刑(五)(1/2)
() 侍桐抵受不住这等场面,身子一软,坐在他身旁毯上,也不知是哭自己被恐吓,还是哭殷迟的遭遇,流泪道:「你说你身中剧毒,被天留门跟踪,不能将坏人引回无宁门的家,所以只好在外漂流,漂流到毒发而死......」
殷迟听得「无宁门」由侍桐口中说出来,心中一空,再也无法逞强,放开了她手臂,喉头微微发紧,似乎又要吐血。侍桐却没离开,反而怯生生伸出手来,几根手指轻轻搭在他手背上,彷佛在试图安慰,却也不敢去握他手,续道:「你说...说为了这缘故,今年阿爹的忌rì也不能回去了,你对不起他,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替他报仇...」[]
殷迟嘶声道:「我说了杀父仇人名字没有?」
侍桐道:「没有。但你说了...说到了黑杉令。」
殷迟忽地安静下来,营帐中只有侍桐吸着鼻子的委屈泣声。过了一会儿,殷迟惨然微笑,道:「我怎么说的?」
侍桐却不即答,眼前见到殷迟前几夜躺在这炕上无助哭泣的情景。
那时她喂他面汤,殷迟依旧是吃一半,吐一半,忽然蜷缩起身子,抽抽噎噎地道:「我见不到你,阿爹,我总是见不到你。你生前我没见着你,我只没想到,便是给你上坟,也仅有十五年的福份......我这辈子再不能回家了,阿娘将黑杉令封在你棺木之中,恶人却来跟踪我...你好好安息,我绝不让任何人动你骨灰棺木。再也没人能见到黑杉令!那令牌永远要傍在你身边,直到化成飞灰。阿迟没用,甚么也不能为你做,没福气奉养你,只除了这个...」似梦似醒,不像是梦呓,却又有几分迷幻。
侍桐听得心惊胆跳,唤道:「你醒着么?别害怕,这里没恶人。」
殷迟却闭眼惊叫,朝她伸出双手挥舞:「快,你帮我把阿娘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她弱不禁风的,我保护不了她...」侍桐不知怎样回答才是,只好轻拍着他肩,说道:「你娘不在这里,她很好,你别担忧。」
殷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兀自对着幽冥说话:「阿爹,我多想见你,看看你模样,跟我生得是不是真那么像。你知道不知道我从小怎么过的?...你知道不知道,那恶人韩浊宜看我的眼神,好像在说我不成材,及不上你。我就疑心,说不定阿娘也是这样想,说不定无宁门个个都这样想!如今我又落到这田地,阿爹,你说,阿迟真的给你丢脸了么?」
侍桐听得心酸,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擦去殷迟脸上泪痕,一下又一下抚摸他头发,哄着他道:「你爹泉下有知,不会这样想的。」殷迟恍惚地哭道:「真的么?」
侍桐温柔却坚定地道:「真的。这世上谁也不会说你不好。」
殷迟并非经历梦魇,而是因断霞池毒发作,时而清醒、时而昏乱,种种压在心底的恐惧伤心都爆发了出来。他依稀感受到侍桐的呵护抚慰,更加不复平时的硬气,一迳向着素未谋面的、想像中的父亲倾诉:「阿爹,我身上好疼,很快就要死啦,死后终能见着你了罢?我要飘回无宁门,做你坟上的守候之鬼,谁来动令牌,我便杀谁!...可我要是在报大仇前便死了呢?你...还愿意认我么?你会不会怪我没用?你会照看我么?你当rì重入江湖,没见到我出世。你在外拚命时,心中可曾期待见到我?......」
一手在炕上捶了一拳,另一手却抹着止不住的眼泪:「你为了一块不会说话的死令牌,抛下了我,你有没有后悔过!」
侍桐心想:「原来这个凶神一般的人,心里有这样多的苦。他...他与我是一般年纪,却遇上了我一生都遇不到的难事。听他说来,他最多不过十六,或跟我家小娘子一样,方当十五,
竟还小了我一年。」她原惯于照顾司倚真,殷迟的苦境触动了她照顾体惜人的天xìng,不自禁伸指梳着他柔软的长发,低低地说:「你不会这么死的。你阿爹从不怪你,他要你好好活着。」
殷迟后来哭累了,断霞池毒的间歇发作也消褪得差不多,便真的沉沉昏睡。侍桐替他擦了脸,将眼泪与鼻血都抹得干净,她不知道这是中毒导致的异常激动,仍不放心地抚着他头,怕他再次伤痛惊醒。她听了殷迟颠三倒四又情绪强烈的一番话语,尽皆是她从未想过的遭遇和心境,自己听得心都乱了,又担心殷迟再度发作,于是坐在地下,斜倚在土炕边,竟就这样在殷迟身边直守到天明。
此时,她听殷迟问他迷糊中跟自己说过甚么,即使她再不明江湖险恶,见了殷迟方才的脸sè,也已知道那是他至为要紧的隐密。她不知道殷迟是否又会要自己立誓保密,甚至这次索xìng便杀了自己?
她心中惊怖与怜悯交织,眼见殷迟丧气地卧在毯子里,原本就显瘦的脸在病痛与焦虑折磨下扭曲。她第一次见到这副极是清秀细致的面容时,那尽是狰狞狠恶,这数rì之中却唯有茫然失措的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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