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交手(四)(1/2)
康浩陵生性如此,即使在旁人或眼中,他已比师兄们还要刻苦修练,然而遇到不顺心之事,又会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他越走越怒,也不知该怪谁,「这人武功太过怪异,我胜不了他,也不过份不,敌人既敢当街行刺,必是厉害脚色,我怎能不料到?干么跟他一来一往斗剑?便是撒泼乱打,也该阻止他下手啊!」实则他根本未曾预留风度,实是已尽全力也奈何不了敌人,当时别说撒泼乱打,就是脱出战局、带着宋惠尊逃逸,也无暇想到。
见血迹一会儿下地,一会儿上房,也不禁佩服这刺客腿伤之余还这般悍勇。看血迹是往西北方向出城,于是负着竹篓,一路搜查。他边奔边怨,平时的自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恶斗时的*虽已不在,却仍目露凶光,幸而自己看不到,否则又要自责不得定心。
转念思索:「难道这刺客所使,才是天留门的武学?天留门不会就此罢休,我眼下造诣,哪能斗得过?两次酒棚打斗,那些人武功很杂,并非师出一系,恐怕不是天留门正宗弟子,只有文玄绪才有点儿样子文玄绪除了开头几下刀法,后来的剑招便是这样了,他和殷迟两人,出剑都是这样的路子。」
「殷迟究竟师承何人?他的剑术」不知怎地,白衣刺客剑下的恨意,与种种奋不顾身之举,在他心中始终跟殷迟动手时的神态连在一起,「不可能,即使他根本就是天留门派来的刺客,即使他鬼迷心窍刺杀赤派人士,即使他一年前剑术轻功已经甚好,一年之内,也练不到这地步。再说,如果他是天留门的人,干么要在酒棚中杀人割头?天底下那么多左手使短剑的人,我到底是怎么了,老把两个不相干的人想在一块?」
那白衣刺客,除了殷迟,岂有他人?康浩陵那剑斩在他腿肚肌肉,他一路逃走,每下动作都甚是疼痛,右腿总使不上力。至于被康浩陵一脚踢得鼻血淋漓,嘴唇也咬破,反倒没甚要紧。他窜上房顶时使出浑身解数,因而迅捷如常,但此时在城中高处纵来跃去,时刻一久,脚步还是不免迟滞。心知康浩陵定在后方四处搜索,自己一缓下来裹伤,康浩陵立时会追到,而从康浩陵在街上的举动看来,他对自己杀死宋惠尊是十分痛恨,恐怕还没盘问,便会先挥剑斩下自己人头。
至于康浩陵为甚么总不由得从刺客身上想到他,除了左手使剑与短剑家数两个共通之处,更由于白袍下的身形颇为眼熟。只是两人相处时候毕竟不多,而康浩陵激动之际,哪能细想。再者,康浩陵又怎能想得到殷迟何以要刺杀赤派的头目?
初时他也没认出易容后的康浩陵,剧斗中又无法细看身形眼神,然而康浩陵的驰星剑是逐层进展,一年前的手法与此时足可对照衔接,要认出来并不为难。反过来康浩陵却不能分辨他的画水剑,那是因为他在天留门得有奇遇,等如是在原有根柢上从头学一套完整的剑术轻功。
他越斗越惊,知道康浩陵在这一年内也大有进步,而这人既是康浩陵,那必不会是碰巧路过、见义勇为,而是奉李继徽或赤派大头目之命保护宋惠尊,自己只能两人都杀了。只是,一来决不能杀他,二来根本也胜他不了。
殷迟向西北一路逃亡,要去城外取回自己埋下的行李和短剑,早抛去了断尺,掌中只握着宋惠尊一只鼻子。当时康浩陵一招「河汉东倾」笼罩他身后,捕星式剑网逼来,在势不可能好整以暇地割下头颅,他靴中一把羌人小刀疾出,将宋惠尊鼻子割下,已被康浩陵打倒,牛骨柄的小刀也跌落在地。众牙军搬尸体时发现小刀,隐隐猜出刺客的籍贯,康浩陵却没听清。
他在明氏布庄内,一套将成未成的画水剑与康浩陵的驰星剑第二层斗了个旗鼓相当,已知今日若要杀宋惠尊,自己非受重伤不可。他行事原不像康浩陵那样谨慎计算,他的武功启蒙,是在无宁门的仇恨里完成,已惯了一打起来便没命价狠扑。如今,出道以来第一个遇上的平等对手,竟然是自己仰慕的唯一朋友,三两下打得性发,见了康浩陵这一年将「流星式」练全的进步,惊骇之余,突然有些兴奋:「我跟康大哥若是回复本来面目,多半不可能这般狠打。就算能这样打,我也下不了手。也只有这时,才能将对方当成死敌来打,才能见得这一年中谁长进些,看是他驰星剑了得,还是我的画水剑难挡。」
他自小从没试过与同伴竞争的滋味,也不明白为何崇拜着康浩陵,却想要压过他,只知这样打十分痛快。康浩陵虽然到后来激发了蛮性,却仍记着自己是义父的儿子、南霄门下,是有为之身,杀刺客管杀刺客,哪里会像殷迟这样不要性命?他的蛮性,是李继徽教他的、对付野兽的不择手段,遇上了殷迟这样不惜同死的自尽式打法,竟就是无法取胜。
直到殷迟穿入康浩陵的剑光包围,木尺将要点上对方咽喉,心中大为舒坦:「原来是不相上下。我能杀他,他亦能在同时杀我。」他自然不是真的想在此刻与康浩陵同死,于是拚着腿上被斩一剑,反身去扑杀宋惠尊。康浩陵其后在狂怒之下乱打,一剑刺落,他眼见无幸,心想:「原来康大哥心怀愤恨时,我便挡不了。他毫发无伤,我却狼狈不堪,终究是有个高下。」分了高下,便是比拚有了结果,即便自己是输,依旧值得高兴。
然而他没能去细思,康浩陵那一剑将要刺到时,为何自己居然有些期待与释怀:彷佛前途多艰,这一生除了报仇害人,还真不知有何追求,自己反正不是好人,往后也不会做甚么好事,康浩陵身无隐秘、心性单纯,才是他心中的典型,自己做不到那样,不如早点死在他手下干净。只可惜,这一剑终究为风渺月的旁袭所打断。
殷迟来到西北城郊的系马埋剑之地,这里有些疏疏落落的人家。他寻到一口枯井,躲起来敷药裹伤,擦去鼻血,换上自己原本衣衫。又在井底污泥中埋好行刺时的衣装,靠着井壁喘了好一阵,这喘却不是因为气息不调,而是莫名激动。
忽听得外头自己那匹天留门坐骑喷了几下重重鼻息,喉中咕嘟咕嘟几声,似乎被人惊扰了。又听见一人朗声跟乡人问道:「请问大婶,可见到一个身穿白袍、腿上有伤之人路过么?」
声音正是康浩陵,他果然追着血迹到此。殷迟一惊非小,他绝不想被康浩陵揭穿。那乡人声音较细,不知她怎样回答,但无论如何,康浩陵下一步便要来搜这枯井,事已至此,只有自己出去见他。又想起自己脸上或有瘀肿,别要露了马脚,于是拔出短剑,以剑身权充镜子,去整理自己脸上伤口。
天空艳阳正明晃晃照下来,殷迟这一拔剑,剑刃在井底反映日光,井栏上闪过几点光斑,又映到了井旁的树干上。
康浩陵站在三四丈外,一面跟乡人打听,一面早在留心这口井。他已上前查看过殷迟的马匹,此时一见那亮斑,疑心大起,跟乡人道了声谢,拾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子,拔剑在手,一步一步朝井口走来。井中若是那刺客,纵使此人负伤,也要防他神出鬼没的袭击;但如井底是无辜之人,又不能便投掷石块误伤了他。
殷迟听康浩陵突然不再说话,瞧见自己剑刃上反射的日光,已知行迹提前败露,倒也乐得轻松,索性闭上眼睛,假装打盹,短剑也不回鞘,静待康浩陵走近。
康浩陵越行越慢,来到井口,左手倏然提起,石块随时能出手,这才俯身一张。阳光里看得清楚,这哪里是白衣刺客,井底一人靛色开襟短袍,认得他一头长发从不挽髻,只以黑纱束起,身旁抛着把短剑,懒洋洋靠壁而坐,不知是在发呆还是打盹。康浩陵不由得笑出声来,抛开石块,叫道:「殷迟,你果然已经到了,鬼鬼祟祟躲在井底干甚么!你看我是谁?事情怎能这么巧?你怎不进城?睡在井底很舒服么?下次我也试试。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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