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逆师(四)(1/2)
司倚真略觉不对,却抓不到原因,常居疑接着道:「这倒不是我有意藏私,不以中土文字书写,而是我母国文字笔画短促,易于刻画。只要找到我家乡之人,便能通解这则要诀。中原从汉代起便识得构建高炉,若再依此法铸造,较之千锤百炼,速度既快,花费又少。炼铁还在其次,你在弥确堂前跟我顶嘴,说铸炼房工匠统御才是智慧所在,我一听就知道你天资百中无一」
司倚真有些赧然,但事态紧急,常居疑不等她回话,说话几不换气,哑着嗓子急匆匆地道:「我这主意,也就刻在钢片之上,若能实现,乃是破天荒之事。这宝贝看来并不在李茂贞手中,又或者他们没人解出这秘密,否则岐国兵刃器物当已名闻天下。我这趟回来,发觉中原形势比我离去前更乱,韩、江两人,甚至天留门,一批坏蛋,究竟谁得了这件东西去?我得回这物事后,上头的秘诀便传了给你。你想不想到大食国去玩儿?你爱尝新鲜玩意儿,那儿尽有许多。」他说得虽急,最后这话竟有些天真,又有些慈爱。时候不多,他对司倚真,终究不再假扮凶狠了。
地底翳闷,司倚真上半身钻在地道里,听了这话,半点也没感动,嗓子里似有甚么梗住,心下惶恐:「师父要找黑杉令,而这竟是常老先生的物事!这秘密师父是不知道的?我若得了黑杉令,常老先生定会立刻夺去但这是物归原主」
脑中响起了去年从成都南下回家路上与师父的对答。师父要自己假装求师北霆门,留意冷云痴是否无意间提及黑杉令,以及冷云痴与西旌别院之人的相处,而自己的身世,也与此事大有牵连。那天自己兴奋得很,问道:「黑杉令究竟是何模样,可以跟我说了罢?」
师父叙述:「那是男子手掌大的长方铁片,厚薄仅有数分,边角很钝,质地坚硬非常,色泽看似沉暗,却半点没生锈,在太阳下一照,便显出亮光来了。」自己又问:「上头可刻得有甚么文字表记?」师父眼望车外抛荒的漫漫农田,半晌不说话,她还以为隔得太久,师父忘记黑杉令的长相了。过了良久,师父才道:「通身都是藤蔓也似的流水花纹,并无文字。其中一面刻有几行图符般的小小花样,错落排列。」她奇道:「那是西旌的暗语么?」
师父摇头道:「不是。世上是先有黑杉令,再有西旌。我不知道那几行花样是甚么意思,西旌也没人晓得我看惯了黑杉令,不以为异,前几年才省起,那些花样若有别样意涵,或许曾经有人知道,只是瞒过了我。只是我既不确定,也没来得及问他。嘿,而他纵使知道,也必不肯说。」
事情虽要紧,毕竟是车中闲谈。然而师父几句话陡然间说得沉痛萧瑟,令她大为讶异,却也不便多问。
她自不知,江?潜居翻疑庄,心中早已多次推想:「冷云痴何等精明,殷衡找他夜半谈判,要他保全青派,即使声势夺人,终究没拿出现成好处,冷云痴又岂能轻易允诺?殷衡不知还说了甚么?他是麦老师傅之徒,自幼见到黑杉令,或许比我要知道多些。我只晓得黑杉令的秘密是无敌兵器、财富积聚,这两事过于朦胧,殷衡若无确证,又怎能三言两语说动冷云痴?」
但西旌之人,向来仅凭黑杉令为号令的信征,正就因为看得习惯,无人会去想象上头花纹有甚么意义。即便殷衡曾经从麦苓洲处得知其中奥妙,他既有意隐瞒,江?也不会疑心到那几行装饰花样。
江?也隐约知道自己并没想错:殷衡要的是北霆门藉黑杉令自立,维护青派于羽翼之下;也知他要的是将黑杉令交还李继徽之手,以偿当年的辜负,两人立场根本冲突,纵有秘辛,如何能向自己吐露?麦苓洲临死传令之时,绝难想到日后江殷二人会分道扬镳,当时她气息奄奄,令牌详情自是来不及说。
「我一直以为,麦老师傅并不真正明白黑杉令的秘密何在。但殷衡不惜与我反脸,要将黑杉令夺去,若非他知道更多别的甚么,确知黑杉令大有用途,哪里会这样?是了,在麦老师傅眼中,殷衡将会长久辅佐于我,倘若有别种细节,麦老师傅也无须亲口嘱咐。她多半以为,万一李公子有意下杀手收了西旌,西旌之人迫得必须自立,殷衡便会将所知尽数转告给我。她没算到青派会被蜀王买过去,没算到我和殷衡会出走,更没算到我俩为了她传给我的一枚铁片,落得这般下场!」
这番揣测,他没对徒儿司倚真说过。在他心中,黑杉令仅仅代表他对李继徽说不出的一句告罪之言,兵器无敌也罢,财富万贯也罢,西旌早已变样,操心也操心不来,昔日亏欠却不能抹灭,黑杉令最好的去处,自然是李继徽手中。真儿心心念念要追查身世,关键也在冷云痴身上,两件事正好一起办理。水落石出之后,真儿是否要杀冷云痴报父母之仇,是否要接掌翻疑庄,那是她的抉择,自己只尽心将一身本事传授便是。
至于殷衡之事如何了结?这又岂仅亏欠二字而已。殷衡大概也料不到,隔了十多年,自己仍有死志。真儿转眼成年,到时自己一死相谢,又有何难。免了这年年月月的痛悔凌迟,简直是一大赏心乐事。
司倚真肩头挤着常居疑,常居疑觉出她微微颤抖,道:「别怕,别怕!我到大食后,物料收集不易,铁砂与黏土成分也和天留门附近不同,我凭着残存记忆,耗了多年时光,又将这要诀试了出来。铸炼房很好玩的,我的药理也将传授给你。大食国女子规范很严,不能抛头露面,更不能主持兵器房,但你是异国之人,也不须理会,大不了扮个男装便是。」说着往前又挖了几尺,离开了司倚真,摸出冰浸沙毒针,回头道:「我冰浸沙已然在手,要打在你右边身子。你中针之后,帮我个忙,将地面泥土掩上,北霆门人一时半刻看不出。」司倚真答应了。
常居疑道:「当年韩浊宜入门不久,我便发觉他自恃灵巧,喜欢自创偏门药方。但我原欣赏像你、像韩浊宜这样的性子,最憎拘泥不化之人,因此也不拦他,孰料他将天分都用在了旁门左道上。比如那见鬼的醒脑神丹,也非我的发明,然而我能推知,那是源于我一个对付昏聩之症的方子。小姑娘,我不愿见你像韩浊宜、江就还一般走上岔道,因此对你多所诘难。你理会得么?」司倚真含糊应了一声,扭头望不见地面,不知康浩陵心意如何。他若能在自己与常居疑布置妥当之时从棚后冲出,两下凑合,那是最好,最怕他要去救赤派之人,而这倒是有九分可能。
康浩陵心想:「这时杀出去,只救卫大哥一人不难。但他手骨已断,我伤后带着他,不能远逃。倘若卫大哥在火冢场上听到的事太大,北霆门人不惜漏夜追赶,仍要功亏一篑,我还得搭上性命。」究竟该往前冲,或是往后逃走?心中百般挣扎。瞧着北霆门人饱餐一顿,瞧着他们逼问卫尚仁追赶何人不得结果,又见他们往火堆中添柴,聚在一起取暖,看来不会搜查这半塌草棚了。正盘算等他们睡了之后救人,忽然风渺月打个手势,四名衍支弟子站了起来,走向草棚。
这四人来到草棚外六七步的距离便止了,其中一人朗声道:「北霆门适才追敌吵扰,还请见谅。今晚在这空地歇宿,决不再行打扰,这里谢过。」
棚内三人一时屏息不语,常居疑掘土动作也停了下来。康浩陵心想:「他们不知棚内是否有人,是否寻常百姓,不敢妄动。北霆门虽不至于仗着武艺欺压乡民,但深夜荒山,又牵涉赤派,他们会否杀人,也还难说。」他听身后并无明显动静,知司倚真迟迟不走,也就为了自己和常居疑二人,一手伸到身后,向司倚真连打手势,盼她放胆从棚后冲出,自己这里杀出救人,北霆门未必会留意到棚后骚动,两人脱险后,当图后会。但他与司倚真又非同门,并无约定好的手语暗号,这几句情急之言「说」起来,难免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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