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穿林(一)(2/2)
范倚真心中却在说:「师父当年领导西旌赤派,是很会揣摩他人心思的了,对他人来历也多半能推测得出。但要像这个老前辈,纵马狂奔之际,一回头看见人,便把出身说得清清楚楚,却未必能够。是了,师父不是输在资质,而是输在阅历。师父初任西旌头目时只有二十岁,这老前辈这样老了,周游列国,见闻广博,自然便于跟眼前之事对照。」
常居疑仍在追问:「我问你哪,你怎地来搭救北霆门人?难道你想要跟这姑娘结亲家,化解两派的怨仇吗?哈哈!」
那人「嗯」了一声,踌躇道:「姑娘,对不住,我直说了。常老前辈,这位姑娘原跟北霆门毫无关系,她为甚么要到北霆门来拜师,我不知道。但是但是我想她别有所图,前辈,她跟你、跟在下一样,即使不是北霆门的对头,也不会站在冷云痴一边。」
范倚真听常居疑咄咄逼人,那人说不出个救人的道理,却死赖不走,心中突然有些激动,也说不清为甚么,将师父的告诫都抛到了脑后。她全身无力,用力转过了头颈,朗声道:「我不姓范,名叫司倚真,我拜师是假的,来自江南是真的;我家在澧州是假的,在澧州以西的深山里是真的。常前辈,我到北霆门有何目的,不能对你说。我说出来也不是为了说给你听、要你放我,而是这位杨大哥执意护我,我若再对他躲躲藏藏,便不应该了。」
身后那人「啊」了一声,道:「总算知道你名字了。」司倚真笑道:「还有我的长相。」那人道:「好,我也不隐瞒。我不姓杨,杨是我义父本来的姓。我叫做康浩陵,师父是南霄门?门主。我到这里何事,一般的不能对老前辈你说。我跟这位姑娘,却是去年便已相识,还共同有过一番惊险经历。我自然盼望她平安无事。」
司倚真道:「那惊险经历,是我俩并肩斗过风渺月――」常居疑讶道:「你俩正面斗过风渺月?」康浩陵抢着道:「正是。给她一刀斩断了两件兵刃,早就一起见识过你老人家的宝刀了。」说着向前方常居疑的坐骑走了过去。
常居疑伸手一拦,喝道:「你干甚么?」康浩陵摇头道:「我不是要出手救人。我是要给她看看我的模样。她认识我的时候,我是很老的。」司倚真噗嗤一笑,道:「这话不错。」
常居疑也不禁哑然失笑,说道:「甚么你认识她的时候很老,她认识你的时候很丑,你两个娃娃,真是莫名其妙。」他知康浩陵对己颇为忌惮,有恃无恐,向旁一让。
康浩陵远远绕开,走到马前,朝着马上一揖,微笑不语。司倚真无法起身,一张小脸靠在马鞍之上,嫣然笑道:「这就公平了。我终究是输了一筹,晚了一步见到你的真面目。」
康浩陵早已看过司倚真本来面容,只觉她确是甚美,却也没多想。他奉命到北霆门附近的蛛网办事,躲藏在北霆门已久。这日常居疑上门挑战,他知道此事特异,决意冒险偷听,在弥确堂畔伪装成衍支弟子,低头站立,听得司倚真和常居疑的对话一句句传来,越听越是犯疑:这少女的说话声音、语气,在在与蜀宫中的丑脸宫女雷同。直到常居疑暴起掳人,他趁着门人散去的混乱跟出,北霆门人见到的足迹蹄印,自是他匆促间上马追人所留下的了。
当时他也不知道为甚么要救这少女,其实他到此刻也还是莫名所以。他见司倚真被掳之时,心中只想:「我在蜀宫中跟她一同与风渺月打架,跟她躲在飞阁里,一起扮成内侍、在宋惠尊掩护下出城。这时候她又有难了,我当然要救!」他向来害怕行差踏错,不免凡事计算,这番想法当真怎么也难以说服自己。但说服不了,那又如何?「待得想清楚便迟了,万一常居疑要杀她怎么办!」为甚么不愿让常居疑杀了这个姓名不详的少女,他却不知道。
康浩陵一揖既毕,见司倚真瘫在鞍上,薄薄粉妆已被汗水洗去,头发微湿,贴在额前颊边,这情状本来甚是狼狈,她却闲适自得,对着自己温颜浅笑,那双在蜀宫中一见难忘的湛亮眼睛直望过来。康浩陵忽然脸上一红,竟是不敢和她对视,低下了头,心想:「她还在看我么?她一双眼究竟要看穿多少事情?」一时无措,好像身上多生了几只手脚似的发窘,索性走回到自己坐骑之旁。略一抬头,却见常居疑目光如电,盯着自己冷笑。脸上不由更红,嗫嚅道:「你你在想甚么?」
常居疑咳嗽一声,笑道:「我在想等会怎么摆脱北霆门人和你这跟屁虫,在想这树林中有甚么野兽可以捕来吃。你以为我在想甚么?做贼心虚!」
密林中一时之间寂静下来。长风穿林,康浩陵只觉脸上热度给吹凉了不少,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