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援索(1/2)
康浩陵拉起毯子,盖在阿七尸身之上,抓起单刀,反身跃到门边。静夜之中,甚么声息也无。他倾听一会儿,轻轻拉开房门,门外并无动静。他细看窗子,也无破孔痕迹,阿七虽中毒而死,却似并非中了暗器。
他将门户关严,掀开毯子,俯身检查阿七的面貌与外衣,也是全无伤痕。只一双媚眼此时已全然无神,僵硬的面目却犹然娇俏,便似一个俏丽而血迹斑斑的的假人,烛影摇晃下,甚是可怖。
他迟疑了一下,总觉不便除下女子的衣服检查。只得又将毯子盖回。只想:「能如此杀人于无形者,是文玄绪那批人?是殷迟说的天留门?啊哟不好!只怕也有人要对殷迟下手!」立即出门往殷迟住的那屋奔去。
他与殷迟其实仅有一日交情,但两度连手,一场纵饮,殷迟又要为他上那诡谲幽深的天留门求解药。此时两人仍处险境,自己确也是十分关心他安危。
但见殷迟屋中一片黑暗,显然已睡。康浩陵在门边轻唤:「是我!」
殷迟在屋中迷迷糊糊地道:「大哥?请进。」
康浩陵举步进房,点亮烛火,殷迟已坐起身来,见到他携着兵器,满脸戒慎之色,吓了一跳,问道:「发生何事?」双眼却还是?着,显是熟睡已久,不适应亮光。
康浩陵知阿七之事断不能说,随口编造道:「我方才在房中听得有人在我房外徘徊,担心有人窃听,出来查探,却寻不到人。我想那文玄绪之事尚无着落,不知他们有多少人。你今晚警醒些。」
殷迟笑道:「警醒些,明天就没精神上天留门厮杀了。」
康浩陵却实在无法向他说明阿七离奇暴毙之事,那势必牵扯上自己的秘密。但对手无影无踪地使毒,却不能不令他疑心是天留门一派人马,只得道:「难道你有飞天术,明天就能到天留门吗?总之你一切小心。」
殷迟点点头,伸手从床头取过一个小包袱,扬手掷了过来,康浩陵一把抄住。殷迟道:「这里面还有许多宝贝儿,鼻子啦眼睛啦脸皮啦,?,还有衣服靴子草鞋。你现在有伤,不宜与人动手,在城里散心呢,一天得换一张脸,这些东西用得上。我一向习惯天没亮就动身,明儿就不跟你道别了。」
康浩陵掂掂包袱,心里微微一怔:「他倒细心。」殷迟又道:「我原要明早留字给你,请你十日之后,与我在这客店相会,若是到时我仍不来,便是遭了天留门毒手。」
康浩陵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倘若如此,也是天意。你前脚踏入黄泉,我随即毒发不治,后脚也就跟着你来了。」
殷迟哈哈大笑,道:「那我一定会在鬼门关前等你一等,阴间的小鬼要是上来?唆,咱们又可以连手打架了!」微微一顿,微笑道:「我说,大哥晚上洗了脸,就别出来闲晃了。」语气中颇为关切。
康浩陵颔首一笑。心知这不愿明言来历的少年,虽然言谈举止总爱故作轻狂,但只恐是年纪尚小之故,他其实较自己要谨慎得多;而其真心结交之忱,也无可怀疑。康浩陵摆了摆左手,说道:「多谢啦。你早些休息。」殷迟叫道;「啊唷小心,别动左臂!」
康浩陵挂念着屋中尸首须得赶紧用药水化去,又不知此夜尚有甚么风波,心神不属,笑了一笑,便转头出去。低头看见房门坎上沾了鞋泥草叶,伸脚去擦,心想:「我一路从院子里奔来,可把他的屋子弄脏了。」他这一停留,却听得殷迟又说话了:「康大哥,若是我十日后活着从天留门回来,你也还没毒发,我们此番分手后,虽相隔天南地北,一年也喝上一顿酒,你说好不好?」
康浩陵回过头来,叫道:「好极!」
殷迟喜孜孜地道:「是啊,我也说很好。我带着青稞酒,你就带带带你们陇西的甚么酒都好。今天是九月初七,咱们明年的九月初七,便在城外相会。」
康浩陵道:「好!我们在哪里见面?」
殷迟歪头想了一会儿,露出向往表情,道:「今儿咱们沿着那条河奔出城去,在河边饮酒打架,多么好玩。大哥当也听说过,都江堰一带,工程开千古之奇,江水气势雄浑。我从西域翻山而来,知道从此处城西出去,一路往西北便到。咱们就在都江堰边上相见。便算明年九月初七风大雨大,我也一定到。」说着伸出手来。
康浩陵笑道:「我也是!」走到他榻前,两人三击手掌,这一年一会的酒约,就算是订下了。
康浩陵要替他掐灭烛火,殷迟道:「不劳你!」坐在榻上撮唇一吹,聚气成线,三步之外的烛火当即灭了。康浩陵离去之时,彷佛还看见殷迟在烛火的残光中露着炫耀似的笑意。
康浩陵离去后,殷迟笑意全无,却仍怔怔望着房门。
他自听见「康浩陵」与「南霄门」六字起始,已知道这人是康靓风之子,幼时还是自己母亲带上南霄门去的。更知道母亲带他前往南霄门不怀好意,是要让在他艺成后对付北霆门与西旌青派,要让藉此报复北霆门之人与?苓私奔、害得?苓身死的怨仇。
此人武艺了得,指日将更上层楼,显然将受重用。往后刺杀西旌赤派诸人,这人定会从中阻挠。虽然不知文玄绪毒针上所喂何毒,但如果由得他毒发,无论是废了一臂或是死亡,往后岂不少了许多波折?
殷迟自幼至长,在无宁门中便似少主一般,众人感念殷衡当年义气相待、主持退隐的恩德,对他周到备至,母子两人衣食供养无忧。而母亲又终日郁郁寡欢,虽将杨杞蓉遗下的诸多本事尽心传授,却只是考查他的武功进境,要他牢牢记住仇人们的姓名、籍贯、门派、武功家数。
仇人名谱甚长,西旌赤派青派,在应双缇心中,全是该死之人,甚至对天留门人,也记着一笔仇怨。除了天留门行踪飘忽、无可查获以外,但教应双缇原先识得之人的下落来历,无宁门人已一一打探清楚。若无这些人,十四年前江殷二人也不会各自再踏江湖,更不会有草原斗剑、遭人围攻之事。「你生来是个没福份的孩子,一生不幸,全拜仇人所赐。」每年八月十九,母亲便在父亲墓前如此对自己说。而当中尤可恨者,自是江?。
在他十二岁之时,有人来无宁门找钱氏兄弟寻仇,当时母亲便要钱九命制住那人,让殷迟出手杀却。擅医传染瘟疫的霍龄伯伯在道上时时遇到因病暴毙之人,会带回门中来剖验尸体,母亲便要自己看着,彷佛人就像物品一般,可以任意拆解。此后,倘有敌人上门,叔叔伯伯总将其点上死穴,放在殷迟院中,他便以之为靶,杀死之后,分离其肝胆脑肠,再用药水化去。手法逐渐练得精准冷冽。武功虽未臻一流之境,但杀气之盛,竟宛然与无宁门诸人当年在西旌青派相彷佛。
死生之际,晃眼即泯。会走路会说话的活人,到自己手中,下一刻便轻易成了一件物事。殷迟后来便这样看待杀戮之举。
自己活着,不过是为了经手他人死生,不该领会良友相交之乐。但他性格中带了几分父亲的飞扬跋扈,这样幽?孤寂的生活,颇违他的本性。十四年来,似乎总隐隐期待有个同闯江湖、意气相投的友伴,却又不敢多想。他有一批殷勤周至的叔伯,有忧郁严厉的母亲,从来没有一个可以谈心、崇拜的兄长。
终于今日遇上康浩陵,此人光风霁月,彷佛生长在阳光之下,而自己相形之下就像是长于不见天日的深谷。两人平辈论交,康浩陵在小酒家中两度替自己格打暗器,在长街之上义无反顾阻喝非礼女子的官兵,就这样,殷迟便感觉像是等到了一个可以相互照看的英雄大哥一般。
他叹了口气,仰身躺倒,心道:「我此刻不能杀康大哥!将来将来,他若能两不相帮,我便放过他!」
天留门所在何处,应双缇曾与殷迟说过,这原是她姨母出身之地。否则以天留门之诡秘,到得当地,也未必探问得出。殷迟心知针上之毒既可能出自天留门,便大为凶险,于是第二日起,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日夜在马上急赶,四日之后,终于来到川北一片大草原上的河流之旁。
此地再往西北一路行去,即是关外西域。现下正当河水较少之时,河滩广阔,纵目所见,干枯草原上更无人烟,唯有东北方一座平缓山峰,山头积雪皑皑,河水显是源自山头。殷迟捞把甜美的河水喝了,纵马沿着河滩过去,却见越到近处,山峰看来越陡,远处看不真,到山脚下才见山上竟有许多苍郁树木,并未落叶,与山顶积雪绿白相映。心想:「天留门人好会享福。却不知他们在这样绝美的所在,都干些甚么勾当?」
这一望无际的短草旷地与无宁门左近倒甚相似,他知道极难躲藏,这一去多半要明刀明枪的交手,当即收敛心神,沿着山坡溪流骑马而上。山路阒无人声,午后日头照得草色晶莹,除了坐骑在草叶间穿过的声响,天地间极为静谧。殷迟又想:「他们的住所不知是甚么样子?倒要看看何时才会有人出来拦截我?」
突然间胯下坐骑一声哀嘶,趔趄几步,跪倒在地,将殷迟往前摔出。
殷迟打滚站起,短剑出鞘。秋风吹来,山间草木沙沙作响。回头见自己的坐骑呼呼喘气,越喘越促,终于喘到透不过气来,颤了一颤,便即死去。
殷迟见天留门人尚未现身,坐骑又未曾嚼食山间青草,自己便已着了道儿,心中也不禁佩服。朗声道:「后生小子拜山,有急事请问,请相见罢!」
秋风阵阵,不绝于耳,在风声之中依稀似有异动。殷迟猛然回头,见山溪那端五人疾奔而来,一色灰衣,皆持长剑。五人才到溪畔便涌身跃来,五剑齐出,剑光烁烁,将他上半身笼罩在内。
殷迟识得这招「珊瑚触网」,心道:「果然是画水剑!」也不惧怕,铮铮铮铮铮五声过去,在五人剑头上各击一剑,这却不是画水剑,而是钱六臂发想自杂技的另一快剑秘传。他仗着年轻力大,又见对方长剑不过是铁剑,五剑交并下来,五个剑头硬生生给他击出了五个豁口。
那五人落下地来,殷迟往山上便窜,五人杖剑追上,殷迟全不停步,一足却在急奔之中一点,身子拔起,倒纵落在五人头顶,这一次兵刃相交却只响了四声,其中一人不及抵御,肩头已被划伤。他知这山上诸人若都学全了画水剑,自己定然无法以一胜多,仗着身段柔软,纵跃奇速,仍是靠了自幼锻炼的杂技来取巧致胜。
那五人惊噫一声。眼见殷迟又往山上窜去,四人腾身追来,四剑又递到了他背心,那负伤的一人,却穿向右首长草丛中,霎时隐没不见。殷迟知他要去报讯,当即身子斜飞,竟在急奔中陡然转向,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剑锋,在空中又打了个旋,纵往那报讯之人的去向。
听得身后四人怒喝,四剑都刺了个空。一人叫道:「便只会逃吗?」
方才这份轻功却非何人所授,乃出自殷迟自己想象。殷衡一死,世上再无人能使得「灵蛾翻飞」这身法,殷迟自小听无宁门人说起父亲绝技,神驰不已。他既擅长柔软腾挪,便从各人模糊说起的一点一点影子之中,将他想象中的「灵蛾翻飞」拼凑出来,在无人之处苦练。其实他自知远不是那么一回事,但此时出其不意使出这异想天开的怪招,仍叫天留门人大吃一惊。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