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贵人来了(2/2)
他额头冒出一滴冷汗,鄙视地望了老人一眼,又不敢嘲笑他是个老糊涂。老人叫他弹吉他,使他有一种正中下怀的感觉。他趾高气扬地说:“不就是弹吉他嘛!弹钢琴,拉二胡,还有咱不会的乐器?”
老人又从他的背包里取东西,取出一把吉他,看得白桦心里一惊。白桦心想:这背包是百宝箱吗?怎么什么都有!不会连核武器都有吧?
老人把吉他递给白桦,拿起望远镜“重操旧业”,乐乐呵呵地说:“这么能干,那你还寻死?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有人活得不耐烦了?”老人指着海滩,神情激动地说:“你看!你看!还有中欧混血少女啊,哇!”
白桦抱着吉他,距离太远了,根本看不见。心想:您的心思全在沙滩美女的身上,哪儿像要听音乐嘛?您看归看,别一会儿脑溢血,中风偏瘫了。这不尴不尬的地方,上哪儿找医院去?
老人好像意识到,他冷落了身旁这个想自杀的年轻人,正了正脸色,正经八百地说:“忘了你看不到那么远。我心情还不错,弹一首欢快的歌给我听罢。”
白桦的脑子里蹦出来《爱的赞歌》,随即闭上眼找了找感觉。应着湿润的风和舒缓的海潮声,指尖在琴弦上轻轻地跳跃,将他对小娴的爱,从指尖徐徐释放出来。
老人听罢,连连叫好,鼓掌说:“嗯,弹得不错,科班出身的?好!现在跟我说说,你干什么寻短见呢?”
白桦叹了一口气,叹气的声音被海风迅速吹走了。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回答道:“有两个美丽的女子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她们都是绝好的情人。几个月前,一个死了;前不久,一个误会我是始乱终弃的人,离开了我。”
老人故意刺激白桦脆弱的神经,怒斥道:“就为了这点小事儿?你一个大男人,重情固然好,还没到要为情自杀的地步吧?你父母尚在?”
白桦回答的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父母健在。”
老人敲了他的脑袋一下:“没出息的家伙!父母尚在居然寻短见,养大一个儿子多不容易!”
经过老人这么一说,他哑口无言以对,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自私。他一直以为自己恪尽了身为人子的责任,但从家搬出来后,却连一次家都没回过。在他萌生绝望的念头之时,只想到他支离破碎的爱情,把父母忘在了脑后。
老人静下心,忧伤地说:“我的儿子走了快二十年了,我的妻子走了将近三十年了。我从没有停止过思念,但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一个人到处游历,过令人羡慕的、诗人般的生活。好吧,你刺激到我的忧郁细胞了,弹一首忧伤的听听。”
白桦手抚琴弦,弹起了《爱的悲歌》。只弹了一小段,老人打断他的弹奏,神色严肃地说:“你这首曲子没有存在的意义,只会让绝望的听者更绝望,和匈牙利作曲家赖热·谢赖什谱写的《忧郁的星期天》是一个道理。以后别再弹了,让她永远封存吧。我发现你真像年轻时的我,仿佛从你身上看得到我的影子。你知道我们有什么不同吗?我为梦想奋斗过;你呢,看来没有。”
白桦心想:看您这糊涂样儿,能把一个外国人名字记得这么准确,不简单呐。他把吉他放到一旁,说:“我听您的,从今以后再也不弹这首曲子了。我何尝不想实现理想呢?可总在现实中碰壁,找不到路去实现。最窘迫的时候连饭都不吃上,还谈什么实现理想啊?”
老人重新点了一支雪茄,“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只要你愿意为理想努力,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如果你现在还想实现理想,我能够帮助你。没钱吃饭?我把我的遗嘱上的财产继承人署上你的名,钱还是不少的,买个海岛当岛主都足够了。”
白桦面不改色地说:“我想实现理想,但我不是看重钱财的人。您为什么要帮我?”
老人说:“我们平生素未谋面,不过和你挺投缘的。我一生阅人无数,相信不会看走眼。虽然我已经说过不再收学生,但你偏偏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天才,死了可惜了。那就让我指点指点你,收你做关门弟子吧。我的条件很简单:我是一个孤寡老人,你只需跟着我满世界周游,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经常听我说说心里话,像对待你的亲祖父那样照料我就行。”
白桦阴沉着脸,不置可否地说:“老人家,您可真那啥的……我没说要做您的徒弟,好吧?”
老人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大腿,骄傲地说:“咳!忘了跟你介绍我自己。我曾经是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客座教授,十几年前的事了。我猜你大学时的音乐教材里,大概也有收录过我的作品吧。”
白桦不曾想在他要自杀的时候,偶然遇到了一位大师,心中旋即肃然起敬。他先前自以为是地说:“弹钢琴,拉二胡,还有咱不会的乐器?”现在一想到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顿觉羞愧难当。他崇敬地仰视老人,声音发颤地说:“我为之前的无礼感到惭愧,请您做我的老师吧!”
老人点了点头,摘下帽子朝自己扇风,几缕地中海式的银发在风中飘荡。潇洒的老牛仔不见了,白桦看见的是一个学院派的老学究。这下他终于深信不疑,眼前的老人确实是一位大师。
老人摸了摸肚子,对白桦说:“老师饿了,怎么办呢?”
白桦看着通往海边副食店的崎岖山道,嘴巴张成一个“O”的形状,那意思摆明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但他还是誓死如归地说:“您等着,我这去给您弄吃的。”
刚要动身,老人把他按住,然后,从万能的“百宝箱”里取出两块黄油面包,递给他一块,自己吃一块。老人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你,有这份心就好了。”突然,眼前的鱼线圈飞速地转动,鱼线一直往海里掉,直到线放完。插在地上的鱼竿左右乱晃,杆头像人弯腰一样下垂,鱼竿弯成了弓形。老人大惊失色,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扯住乱晃的钓鱼竿,大喊:“上钩了!上钩了!哎哟,挺沉的,是个大家伙!愣着干什么,快帮忙拉呀。”
白桦赶忙把鱼线往手上缠了几圈,整个身体往后仰倒,死命地往岸上拽。他和海中的鱼展开正面的较量,僵持着,都不认输。鱼线勒得他手掌上的肉发白,他的脚跟陷入了土地中,蹬出一个小坑,这坑活像一个马蹄印。僵持了一会儿,他感到鱼线那头绷得没那么紧了,心中大喜,面部表情扭曲地拽鱼线。一拽,线就收回来一点,老人就把收回来的线缠到线圈上。他们配合得相得益彰、天衣无缝。结果“嘭”的一声鱼线断了,白桦重重地摔到地上。
老人友好地伸出手,把白桦拉起来,看他一脸的失落,笑着说:“我今天已经钓到了一条更大的鱼,一条有可能跃过龙门、化身为蛟龙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