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见阿九(2/2)
小辉说:“行了,行了,家里早帮你瞒着了,说公司想提拔你,让你到外边办事儿去了,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的。公司那边,你老婆执意要亲眼看到你醒了,才放心地去给你办。一会儿你老婆亲自出马,包给你办得妥妥的,尽管放心吧。”
由于脖子很僵硬,他使劲转头,只转了一点点,看着小娴泪眼婆娑,成了个泪人儿,心生怜爱,想替她擦眼泪,发现抽不出手。小娴还穿着比基尼,不过套了一件宽大的卫衣,是闰月经常穿的那件,膝盖上还残留着深黑色的血渍。
他说:“不哭,小娴。”
本来快止住了眼泪,听他这么一说,连声啜泣,晶莹的泪珠不住往下滴,和他手心里的水汽融合在一起。
他很难过,自己总是让别人操心,带给别人麻烦事儿。他想起刚回来的时候,母亲对他说“以后再不能任性了”的话。
众人见他已无大碍,劝他好好休息,只几个关系亲密的人留了下来,其他人便走了。闰月和小辉劝了小娴几回,她才惜惜地放开他的手,吻了一下他苍白的脸,不舍地走了。
他闭上眼帘,重新睡去。没睡多久,隐隐约约听见阿九叫他,那声音像是从心底发出来的:“白桦。”
小辉愤懑地问她:“你来做什么?看他可怜的样子?外表受的伤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么?女人薄幸起来真是要人命!想我以前还叫你声‘大嫂’,算了,你赶紧走吧,我怕我忍不住大耳刮子抽你。”
阿九像没听见小辉说话一样,缓慢地走过来,手颤抖着摸他的脸颊,一滴泪滴到他眼中。小辉要发作,闰月叫鹏飞帮忙,一起拉住他,拉到了门外,对他说:“他们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这段情困扰他这么多年,总该有个了结了。”
他们从门玻璃上往里看,阿九淡淡地说:“对,我是跟了他,而且他还有老婆和孩子。”
白桦嘶哑地吼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生的激情’?”
阿九流着泪说:“分手的时候,你是个刚毕业的穷学生,你给得了我什么?”
“我给得了你爱!起码,我不是贪恋你的身体!”
“爱值几斤几两?”
他额头的青筋凸现了出来,又消了下去,气息微弱地说:“阿九,别玩儿了。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成熟点吧,再错过,恐怕就是一辈子了。”
“我们只能下辈子有缘,再做对平凡夫妻了,我保证不再找什么‘生的激情’。白桦,忘了我。”阿九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簌簌地流着眼泪,和她分手时一样决绝。
闰月悄悄地说:“她牺牲很大,但她活得洒脱。她恐怕一辈子也找不到真爱了,一辈子没有真正的幸福,不过呢,又是她咎由自取。”
白桦感到气血上涌,嘴里甜丝丝的,泛着一股腥味儿,“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又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闰月和小辉背靠着背,在长凳上睡着了。病房内摆放了许多鲜花、水果篮之类的东西,香味盖过了病房里药水的味道。小娴在他右手边坐着,正低头把她给白桦买的换洗衣物的商标剪去。
他想,真是难为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了。伸手想摸她的头发,结果够不到,刚好够到她的鼻尖,说:“我这辈子,拿什么报答得了你对我的厚爱?”
“听说她已经把你这辈子让给我了,许了下辈子。你这辈子报答不了我的厚爱,我也要许了你下辈子,但让上帝公平一点,叫你天天来缠着我。”
他笑得呲牙咧嘴,说:“古灵精怪。”
然而,陈小娴却笑不出来。她说:“白桦哥哥,你打的中年男子,我常看见他和我爸一起打高尔夫。他真是神通广大,我去通气的时候,没想到他早已和人打过招呼了。指名道姓要除了你的名。我爸很为难,但是公司不能得罪他。”
“找个轮椅,推我出去透透气吧。”白桦转移话题。
“好。”
她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他左手搭在她的肩上,没有把身体的力量倾注上去,坐上轮椅,她推着他出门去,到了一块绿地上,停下。
她走到一棵参天的古树之下,伸手抚摸树泛着青色的表皮,围绕着树转了一圈,黑色瀑布一般的头发被风吹上肩头。
恍若被风沙迷了眼,朦朦胧胧地凝视这仿佛瞬间回到豆蔻年华的女子,有种不真实感,前世记忆的大门瞬间被开起……她是个昆曲的名角儿,在光影重叠、烟雾缭绕的画卷之中,一叶扁舟之上,着了迤俪的戏服,唱传世名曲《牡丹亭》,哀怨的神采让人心为之一颤。满是古风飘洒,满是名家才能有的造诣。
他甩头挥去眼前的幻觉,痴痴地盯着她笑。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她的爱,也无颜面对许诺了的双亲。重新开始的生活,崩溃了。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时间给人从头再来。他想,既向人许了后世姻缘,那么,也怕不得黄泉路上的孤单了。他会把毕生最美的情话,写在纸条上,丢在奈何桥的桥头,让后续而来的人,为一生的爱最后一次流泪。他会写无数张,总有一张被他许诺下辈子的人拾得,通过纸条找到他,开始新的一生。
很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可他不敢想,双亲将怎样面对他的离去。他还有直面血淋淋的、千疮百孔的人生的勇气吗?